當驚天造假者遭遇警察

2010年8月27日，德國藝術家沃爾夫岡·貝爾塔基與他的妻子海倫娜在弗萊堡被德國警方逮捕，一場持續(xù)達15年的藝術品造假事件終于東窗事發(fā)。

造假龍鳳配

1995年10月的一天，一件名為《少女與天鵝》的作品出現在佳士得拍賣行征集部門的桌子上。在經過有關專家的一番鑒定后，這件作品被確認為德國著名畫家坎本東克的真跡，而作品的提供者，正是貝爾塔基與海倫娜。

隨后的拍賣進行順利，《少女與天鵝》賣出了67500英鎊。此時的佳士得當然沒有想到，他們所拍出這件作品不僅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贗品，而且由此開始，一場持續(xù)時間達15年的藝術品造假大案也揭開了序幕。

即使在東窗事發(fā)之后，人們對于貝爾塔基的藝術天賦，也充滿著異樣的贊美之詞。

按照相關報道，貝爾塔基的繪畫天賦早在兒童時就已顯露出來。14歲時，身為教堂畫家的父親送給他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畢加索的畫。貝爾塔基并不喜歡畢加索這張作品，認為“它太悲哀了”。于是，在模仿這件作品時他做出了改動，調整了色彩。當他把這幅習作交給父親后，那位父親整整兩年沒有再碰過畫筆。

按照這種實力，貝爾塔基完全可能成為一個被畫廊和藝術界追捧的畫家。在20個世紀70年代，他的十多幅原創(chuàng)作品，有的進了慕尼黑的藝術博物館，有的被以上萬馬克價格收藏。

除了過人的繪畫天賦以外，貝爾塔基父親的工作中還包括藝術品修補的內容，這樣的獨特背景為貝爾塔基的未來悄悄植下了另外的基因。盡管前景光明，但貝爾塔基并未準備在藝術探索中走得太遠，他很快厭煩了艱苦的藝術創(chuàng)作，“我不想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一幅畫上。我想找樂子，旅行，和女人約會，享受生活。”

在現實中，能夠和這樣的追求相吻合，電影導演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因此，那個時候的貝爾塔基一心想成為電影導演，直到1992年，他遇到了他后來的妻子海倫娜。

海倫娜的祖父維爾納·賈格爾斯是科隆當地知名的建筑商。在海倫娜與貝爾塔基認識時，賈格爾斯剛去世，留下的可觀遺產被妻子獨占，海倫娜、姐姐珍妮特和父母沒得到一分錢。過慣了富足日子的海倫娜做夢都想發(fā)大財。

也就在這個時候，開過古董店的海倫娜發(fā)現了貝爾塔基的繪畫天賦。兩人成婚之后，她勸丈夫利用天賦炮制假畫賺錢。

經過研究，貝爾塔基把德國表現主義畫家的一批作品作為造假目標。這些畫家大多活躍在20世紀初期，不像達·芬奇、畢加索、凡·高等那么有名，作品售價約100萬歐元，是新興富豪和企業(yè)的上佳藏品，很受拍賣行歡迎。

為了能夠騙過拍賣行中見多識廣的鑒定專家，以及圍繞古董藝術品拍賣各種挑剔的眼睛，貝爾塔基幾乎用盡了各種手段。

貝爾塔基的主要手法，就是專門挑選那些沒有影像資料，或者被認為已經遺失的藝術家作品，按照貝爾塔基的話說就是，“他不作偽已知的作品，而是填補空白”。

為了獲取足夠的相似度，貝爾塔基在偽造藝術家作品的時候需要大量閱讀這個藝術家的資料，然后再去展覽館和博物館觀摩原作，甚至到藝術家呆過的地方進行體驗。在了解了藝術家的畫風后，他有時甚至自己會“創(chuàng)作”一幅“名畫”。

為了使這些填補空白的畫作獲得承認，他需要有藝術史專家介入到鑒定當中。比如說，藝術史家維爾納就參與到為偽作證真的行當里——他收取了40萬歐元的費用，然后將恩斯特的偽作包裝成為真跡。

此外，對于一件走進拍賣市場的作品來說，更多的周邊資料可以支撐偽作的“真實性”，因此，炮制藝術品的流傳與來源就必不可少。

于是，貝爾塔基設計了完美的背景故事。

他謊稱，自己的妹夫奧托的祖父普諾斯是克雷費爾德著名的裁縫，有著大量收藏。在普諾斯去世后，奧托繼承了他的所有藏品。這些藏品是20世紀20年代時，普諾斯從阿爾弗雷德·弗里希特海姆這樣的大藝術品經銷商那里買到的。之后因為納粹上臺，這些藝術品被藏在了一個秘密的地方。

為了偽造弗里希特海姆與這些偽作之間的關聯(lián)，貝爾塔基甚至需要制作弗里希特海姆畫廊在20年代的舊照片。他從舊貨市場買來舊的照相機、膠卷、相紙、放大儀，妻子海倫娜則要穿上祖母生活時期的衣服，并搭建一個虛構的畫廊環(huán)境將偽作放置其中。于是偽造的1928年弗里希特漢姆畫廊的相關影像資料就完成了。

除此之外，貝爾塔基也使用一些真的收藏家，包括妻子海倫娜的祖父——維爾納·賈戈爾，聲稱維爾納·賈戈爾在20年代時在弗里希特海姆畫廊購買了大量的表現主義畫作。

本文開頭的一幕就與此相關，佳士得在介紹《少女與天鵝》時就向顧客聲稱，這件作品是“維爾納·賈戈爾藏品”。

驚天大案露出馬腳

造假藝術品的獲利程度究竟如何，也許貝爾塔基夫婦算是最好的注解。

他們斥資500萬歐元在德國南部最溫暖、陽光最燦爛的城市弗萊堡建造了豪華別墅，用來享受黑森林的天然氧吧以及眾多美麗的湖泊。單單游泳池一項，成本就在70萬歐元。此外，他們還在法國購買了面積達28公頃的土地作為種植葡萄園，此項開支耗費100萬歐元。這對出手闊綽的夫婦時常舉辦盛大派對，用頂級香檳款待來到這里的上流精英，有時甚至會從西班牙請一支弗拉明戈樂隊前來助興。來到這里與他們結交的人，在心里都存在一個疑問：“貝爾塔基夫婦以何為生？”

這一謎團終于在2006年因為一張坎本東克的偽作曝光而被推上前臺。

2006年11月，一名來自馬耳他的買主從著名的蘭佩爾茨拍賣行拍得一幅德國畫家坎本東克的作品《有馬的紅色畫作》。

這件作品有著“青騎士”成員共有的特點以及坎本東克早期受到俄耳甫斯主義影響的痕跡，不僅如此，畫的背后還貼有寫著“弗里希特海姆收藏”，“風暴畫廊”和“埃米爾·里希特藝術沙龍”的標簽，鑒賞家和收藏者對它的真實性深信不疑。因此，當這幅德國表現主義繪畫作品被馬耳他的特拉斯科特公司以288萬歐元價格拍走時，還創(chuàng)下了當年德國拍賣行繪畫作品拍賣的最高成交價。

事實上，這幅畫作并不在坎本東克的的作品明細中，在坎本東克的一生中都沒有提及這幅作品，也沒有任何圖像或其他證明可以證實這幅畫的存在。蘭佩爾茨拍賣行美術館部的負責人雖然承諾可以做進一步的鑒定，但卻不知什么原因未能成行，只是說，坎本東克的兒子已經在口頭上證明了此畫的真實性。

放心不下的馬耳他買主將這幅畫送到著名藝術史學家安德烈·菲爾尼克的手中，緊張而又謹慎地叮囑她“一定要仔仔細細地鑒別”。沒想到，這次鑒別卻牽出了震驚世界的藝術品偽造案。

2008年10月，畫作背面的弗里希特海姆畫廊的標簽被證明是偽造的。于是，特拉斯科特公司起訴了蘭佩爾茨拍賣行，要求取消這次交易。

接下來，專家分析出了另一個不容爭議的細節(jié)，那就是，這幅名叫《有馬的紅色畫作》上有一種鈦白色顏料的痕跡，這在坎本東克的時代還沒有被生產出來。于是真相大白，作品為偽作。隨之而來的是更多證據被挖掘出來，這一偽作的鑒定結果已是板上釘釘。

2010年，持有這幅作品的買家向法院提起刑事訴訟。8月27日，貝爾塔基與海倫娜在弗萊堡被警方逮捕。

六年判決僅揭冰山一角

按照預先的設想，此案審理需要40天，有168位證人需出庭作證。而事實是，因與控方達成了認罪協(xié)議，案件只審理了9天便告完結，4名案犯也被“從輕發(fā)落”。

科隆地區(qū)法院第七法庭的法官判處偽作畫家——60歲的沃爾夫岡·貝爾塔基6年監(jiān)禁；他的妻子海倫娜4年監(jiān)禁；他的妹妹珍妮特21個月的拘留；貝爾塔基的老搭檔，也是珍妮特的丈夫奧托·舒爾特·克林高斯5年監(jiān)禁。

為了尋求減刑，這些造假者主動承認了14幅經典現代主義繪畫作品的造假事實和過程，涉案金額高達1600萬歐元。這件德國有史以來最大的藝術品偽造案落下帷幕。

貝爾塔基在接受《明鏡》周刊采訪時說，他偽造了超過50個藝術家的作品，其中大多是著名的現代主義大師，比如馬克斯·恩斯特、費爾南德·萊熱、海因里希·坎本東克、安德烈·德蘭、馬克斯·佩希斯坦。雖然他自稱能偽造任何人的畫作，但是他說“達·芬奇？沒問題，但是為什么要畫呢，又賣不出去。”

盡管案件審理已經結束，但假畫的流向并沒有完全查清楚。在法庭上，貝爾塔基供認制造了14幅偽作，但很多人都認為這只是冰山一角。藝術業(yè)內人士拉爾夫·耶恩奇認為，大概有150到200件偽作通過貝爾塔基及其同伙流入到藝術市場當中，這些假貨將在未來幾年內浮出水面。

問題在于，按照法律規(guī)定，這些違法行為將無法被起訴，因為已經超過了10年的刑事訴訟期限。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貝爾塔基能在審判過程中保持嬉皮士般的微笑。更多的錢已被轉移到安道爾、瑞士或其他地方，而他只要在獄中輕松度過6年時間，美好的未來依舊在等著他。

貝爾塔基事件牽出藝術市場的諸多問題，涉及眾多畫廊、拍賣行及美術館，影響遍及全球。從巴黎、蘇黎士到倫敦、紐約甚至香港，包括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佳士得拍賣行等重要藝術機構都未能幸免。

有趣的是，人們對于貝爾塔基事件的反思也沒有停留在藝術品本身的流通獲益上，而是對目前的藝術品交易生態(tài)產生了懷疑。難怪這個留著山羊胡子的偽作制造者被藝術愛好者當作“具有嬉皮精神”的藝術斗士和揭露藝術市場荒謬面的行為藝術家。

在奧伊斯基興的開放式監(jiān)獄中，開始服刑的貝爾塔基悠閑地寫著自己的回憶錄，并試圖把這段“事業(yè)”拍成紀錄片。他也許在想，事情本來還不至于這么糟糕。

因為當事情敗露的時候，貝爾塔基曾試圖挽回這一切。他們希望以500萬歐元每幅的價格賤價出售更晚期的一批畫作，并用這些錢回購那幅出了問題的《有馬的紅色畫作》。他們樂觀地認為，如果這些畫都賣掉了，回購完那幅問題作品后甚至還有余錢到威尼斯買棟豪宅。但是，潛在的大買家此時全部選擇出局，導致一切都沒有了挽回的余地。貝爾塔基的妻子海倫娜向《明鏡》記者透露：本來他們認為，如果是民事訴訟，他們甚至有勝訴的可能，不過買家最終提起了刑事訴訟。當他們被關進監(jiān)獄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