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忽悠中國》絕不僅僅是一本“揭秘”意義的書,它的價值在于走進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通過各種不同層次視角獲得的信息來重新審視收藏,拷問社會以及每個人的心靈。
本刊從2012年1期開始,每期選擇其中部分內(nèi)容進行轉(zhuǎn)載,本期為選載內(nèi)容之九。
相信一個個真實的調(diào)查將帶給讀者完全不同的感覺。
比方說仿齊白石的畫,有些仿畫者的繪畫技巧比齊白石有過之而無不及,另外還有專門寫字題跋的,字也寫得比齊白石好,幾個人合成仿作。其實像這樣的仿品,我認為也是有收藏價值的。
采訪時間:2010年8月18日
地 點:北京博玩鑒定中心
受 訪 人:李慧玲,資深實戰(zhàn)派書畫鑒定家,曾供職于北京市文物公司、瀚海拍賣公司。
主要觀點:實踐出真知
吳樹:李老師,您長期從事藝術(shù)品市場鑒定工作,您鑒定過的書畫當(dāng)中,真品和贗品各占怎樣的比例?
李慧玲:真品大概占1%~2%吧,其余就是贗品。
吳樹:贗品的種類及作假的手段都有哪些?
李慧玲:書畫的贗品很早就有,過去作假很講究,一般都是選取同時代與畫家本人作品相近的畫作,這里取一座山頭,拿過來換一個方向用,那里再取一景,然后由裱畫師將這些拼接起來成一幅整畫。那時候的裱畫師技術(shù)很好,不露痕跡。
現(xiàn)在有能力這樣精心作假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一般都是做舊,如用醬油泡、煙熏、用鍋蒸,弄得黃了吧唧的那種。現(xiàn)在的裱工也很差,不用上眼,你一上手就感覺得到,紙張邦邦硬,卷動的時候,嘩啦嘩啦地響,時間一長,兩邊都自己卷起來了。就拿剛才鑒定的那張十幾米的長卷來說吧,其實一上眼、一上手就知道是假的,為什么還得認認真真地從頭到尾都看一遍呢?人家千里迢迢從南方跑過來,你只看一眼就馬上判斷他的東西是假的,人家會不高興,說你這專家不認真。
吳樹:現(xiàn)在書畫有沒有高仿品?能仿到什么程度?
李慧玲:書畫高仿我們這些老同志基本上都能看出來。現(xiàn)在有些高仿畫能畫到超過原作藝術(shù)水平的程度,我就不止一次碰上這樣的情況。比方說仿齊白石的畫,有些仿畫者的繪畫技巧比齊白石有過之而無不及,另外還有專門寫字題跋的,字也寫得比齊白石好,幾個人合成仿作。其實像這樣的仿品,我認為也是有收藏價值的。
吳樹:像這種高技術(shù)仿品您怎么去識辨它呢?
李慧玲:其實并不難,關(guān)鍵是鑒定者對不同時期的畫家要有整體認識和深度了解。比方說,我長期在北京文物公司工作,先后過眼的古畫起碼有上百萬件。對于那些名畫家不同時期的作品都熟記在心,成長時期的、成熟時期的,各自有哪些特點都了如指掌,判斷起來猶如辨別自己的簽名,別人仿的需要一筆筆去描繪,能認錯嗎?一會兒就可以看出來。
吳樹: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眼學(xué)鑒定書畫,主要取決于鑒定家對原作者的熟悉程度和感知能力?
李慧玲:對,其實沒什么難的!比方說,我們很熟悉了,您上樓還沒進門,只要在外面咳嗽一聲,我就知道,哎,老吳來了,絕不會出錯!看畫也一樣。比方說齊白石的畫,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還有他一上北京、二上北京,直到五上北京,第一次來的時候畫風(fēng)怎樣?字寫得怎么樣?第五次來的時候又發(fā)生了什么變化?不是說他畫的每一張畫你都要看過,至少各個時期的畫你都必須大量過目,還要和大量的贗品進行比較,這樣就可以成竹在胸了。
還有一種情況,名畫家畫出來的畫并不都是精品,有時候心情不好,或者不得已要應(yīng)酬索畫者,場景不合適,筆也不合適,墨也不合適,紙也不合適,只是礙不過面子,這種情況畫出來的畫能是精品嗎?這些情況你也得有所了解,總不能把畫得差些的畫說成是假畫吧,對不對?
吳樹:恐怕現(xiàn)在市場上大部分專家都很難達到您所說的水準!
李慧玲:是的。我們有條件哪,每天都要整理大量的原畫,庫房里幾百萬件畫作,一件件整理登記,你不想看都得認真看。有時候發(fā)現(xiàn)畫得不好的,有人提出:“怎么這么差也是××的畫?”可它就是真的呀,就是上面說的特殊條件下畫的差畫,你也要認真看看、比較比較!
吳樹:當(dāng)下這些鑒定專家有多少人有您這樣的條件,過目那么多真品畫作?
李慧玲:有我們那種條件的人真不多……
吳樹:現(xiàn)在社會上對書畫鑒定機構(gòu)和專家的非議很多,您覺得當(dāng)前書畫鑒定的誤區(qū)在哪兒?
李慧玲:現(xiàn)在一些年輕的鑒定專家脫離實際,看書畫原作少,也沒我們過去那種條件,只是熟讀理論書籍,拿到學(xué)歷和職稱,就到社會上去給人看東西。這里有幾方面的問題,一是書里面的理論是否都正確?現(xiàn)在市場上很多鑒定方面的書都是相互抄襲,有些甚至以訛傳訛。二是即便你買到的書籍是好的,那還存在一個讀者對內(nèi)容的理解能力,是否準確無誤地領(lǐng)會了其中的理論精華?理解有沒有偏差?三是能不能將學(xué)到的理論融會貫通、全面掌握?有些人搞鑒定就像盲人摸象,摸到一條腿就斷定是一只大象,假若除開那條腿是真的,其余部分都是仿造的呢?這也是做假畫的常用手法呀!
我們學(xué)徒的時候沒這么多書籍,老先生就拿出鄭板橋、京城八怪的畫來,先跟我們講講他們的繪畫特點,然后說:“這些是鄭板橋的畫啊,里面有真的,也有假畫,你們對比一下,看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真的真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特點?假的假在哪里?都跟我講講!”
其實那些老先生也沒什么理論水平,不會寫書,但從小就在琉璃廠干活計,成天背著畫給人送來送去,見到的東西很多,也得到了要領(lǐng),然后就將他們從幾十年買賣實踐中領(lǐng)會的訣竅傳給我們,抓住那些絕招就像抓住了蛇的七寸。打蛇要打七寸不是?不像現(xiàn)在,學(xué)習(xí)鑒定凈是理論,什么什么什么,說了半天你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得要領(lǐng),給人鑒定的時候生搬硬套,怎么會不出錯?再說現(xiàn)在做假畫的人也讀書,就照著書里說的特點啊、特征啊去做,從理論上完全符合,你怎么鑒定?
吳樹:就像我開始收藏陶瓷的時候,先把耿寶昌、馮先銘先生的書翻閱了幾遍,就覺得行了,跑到潘家園一麻袋一麻袋地買,結(jié)果買回來的全是贗品。
李慧玲:對,搞鑒定的人最重要的是實踐經(jīng)驗,書讀得再多沒見過多少真東西還是會出錯。故宮的書畫鑒定家徐邦達先生也是原作看得多,鑒定得法。你讓他看東西,他可以告訴你,這東西對或不對,他看得多感覺到位。你讓他談理論,也談不了長篇大論,什么政治上看、文化上看、經(jīng)濟上看,人家談不了!
吳樹:現(xiàn)在市場上的鑒定機構(gòu)非常混亂,收藏者對專家們也頗多微詞。您認為這種現(xiàn)象是怎么造成的?
李慧玲:一是現(xiàn)在國家過分重文憑、重職稱,只要有這兩樣,不管有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都可以給人鑒定去,能不出錯?二是重門戶。有些人以前也就是在拍賣公司或其他文物部門打雜的,送送包裹啊、看門開車啊,現(xiàn)在也成專家了,到處給人看東西,有的還上電視臺去當(dāng)鑒寶專家。有一回,也是在這里,有一人拿了件瓷器來鑒定,說曾經(jīng)給故宮的專家看過,一問是哪個專家,他說是某某某。哈哈,我們一聽都樂了,他是專家嗎?就一賣門票的。三是專家隊伍的自律問題,有些行內(nèi)人三五一伙,壟斷鑒定市場,“咱們說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咱說假的它就是假的”!
有一次,琉璃廠有人要收一張60萬元的張大千的畫拍賣,五六個圈內(nèi)人都說是真的,買主讓我看,我說那就是假畫。生意沒做成,這不就觸犯了別人的利益,那伙人就放風(fēng)說:李某看畫不行!
吳樹:是啊,說假話容易,說真話容易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