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青年的絕地斗爭

近日，外界將葡萄牙、意大利、希臘和西班牙列為“歐豬四國”。這四國都在南歐地中海沿岸，陽光充足、空氣清新、氣候良好，人們也不需要太勤奮的工作。在“歐豬四國”中，西班牙是繼葡萄牙之后，又一個在重重經濟困境中進行大選的國家。2011年11月20日是大選日，西班牙選民的反應可謂先冷后熱，最終，中間偏右的人民黨如期大勝，新一輪財政緊縮政策將迅速登臺。

這能否力挽經濟狂瀾，還是未知數，不過早已在社會上掀起巨浪。有選民期待新政府能改善就業狀況，也有人認為緊縮政策只會把國家進一步推向深淵。

抗議本是“鬧著玩”？

事實上，西班牙的“憤怒一代”已經為人民黨的勝利準備好了“禮物”——他們在大選結果宣布后立即發動全國大示威。他們指責兩黨制代議政治為“虛假民主”，同時提出他們稱之為“民主4.0”的“真民主方案”。他們認為，“新自由主義”（或稱金融化資本主義）才是目前經濟危機的元兇，要撤底拯救西班牙，必須首先從“新自由主義”中擺脫出來，單靠緊縮政策并不能解決就業困境。

“請不要代表我們，我們不會為你們付出代價！”他們高呼。

早在大選前夕，馬德里市中心太陽門廣場上的氣氛已經熾烈。這里比華爾街更早出現占領行動，在2011年5月15日，大批自稱“憤怒一代”的人集結并駐扎在廣場上，抗議金融化資本主義所造成的問題。后來這演變成知名的15-M運動，而15-M運動背后的推動力量有“現在真民主”（Real Democracy Now）和“民主4.0”等。

有報道稱，這是一場不滿于現狀的“雙失青年”運動（即他們既沒有工作又缺乏學歷）。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主席卡恩稱他們是“迷失的一代”，有人甚至將他們視為信仰無政府主義的小流氓。這種看法在當地華人圈子中最為普遍。

馬德里總工商會唯一的華人常務委員虞洪光，是唯一涉足西班牙主流政治圈的華人，他曾是互助黨的領導人，不過該黨現在已經解散。虞洪光認為15-M運動是在鬧著玩，只知一味地高叫推倒現行制度，卻提不出可行的替代建議。他認為，救國之道應該是先擱置政治上的分歧，大家共同努力打拼經濟。

房地產的幻夢

在1996年至2004年執政期間，人民黨曾把西班牙帶上了經濟繁榮之路，失業率從22%驟降至11%，通脹率控制在2%，沒有財政赤字。在2004年的大選中，人民黨并不是輸在政績上，而是由于參與伊拉克戰爭以及當年發生的“3·11大爆炸”。

對于人民黨上次執政制造了經濟繁榮的論調，15-M運動的主要成員麥哥爾（Miguel Castillio）卻有不同意見：“所謂經濟繁榮，其實只是建立在脆弱的金融產業上，那正是引爆這一場經濟危機的炸彈。”

如果一般游客，來到馬德里，單看市面上，難以體會到當地人的危機感。街頭依舊人來人往，在露天咖啡店，一樣有人在喝咖啡、看書、談天說地。商店貨架上琳瑯滿目，只是減價出售的商品多了些而已。但只要一翻開報紙，或者打開電視機，有關債務危機的消息和評論便鋪天蓋地，關于歐元區解體的可能性也不乏高談闊論。如果再向商戶詢問生意狀況，他們會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嘆息著說：“生意暴跌了五六成呢！”

無論在哪個行業，包括出租車司機們，大家都“望天打卦”。部分西班牙華人打算再觀察一段，情況仍不樂觀的話，就寧愿回中國去。

現在，當地一些新建的豪宅區可謂“十室九空”。曾幾何時，西班牙的房地產為民眾造了多少繁華夢？從1990年代后期開始，房地產竟是西班牙的主要經濟支柱之一。自1999年至2007年，西班牙房地產不斷被炒作，一眾地產商暴富，投資者也獲利頗豐。在這期間西班牙竟占去歐洲新建設住房的2/3，西班牙國內有1/3人口從事于地產、建筑等相關行業。到2008年年底房地產泡沫行將破滅時，房地產開發商獲得的貸款總量達5000億歐元，差不多是西班牙當年GDP的一半。由房地產所帶動的相關產業（如建筑），對西班牙GDP增長的貢獻率高達18%。此外，西班牙在歐元區單一貨幣體系中享受著低利率，低利率帶來信貸熱潮，這股熱潮伴隨著地產、建筑等行業的高速發展，成為西班牙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同時也創造了不少就業機會。

人民黨上次執政時，全力推動資本主義金融化，同時也是“新自由主義”極力鼓吹資本自由流動和利潤最大化的結果。本來西班牙曾是全球第20大經濟體、世界第15個最發達的國家，還是歐洲第5個經濟成長最快的國家。西班牙人民黨在執政期間，全力將經濟轉型至金融服務業，對其過分偏重和依賴，從此西班牙的經濟變得“虛浮”。

“即使就業率大幅增加，也是鏡花水月，騙人的。人們卻抱著幻想，向人民黨投下支持票。但是，成也‘新自由主義’，敗也‘新自由主義’。隨著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浮現，在全球金融海嘯襲來之前，西班牙的經濟泡沫已經率先破裂，房地產業兵敗如山倒，隨即引發大規模失業潮，到目前為止，失業率甚至超過了20%，25歲以下的失業率高達45%。其實社會黨只是承受了人民黨之前種下的惡果。在此我并不是要為社會黨辯護，他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樣屈從于金融霸權。”15-M運動另一位成員霍比奧（Fabio Gandara）氣憤地說。

霍比奧認為政府削減赤字的做法也是錯的：“與美國和西歐一樣，西班牙拿出大量金錢救助金融業，造成政府債務居高不下，而現在說要削減赤字，但削的不是罪魁禍首金融業，而是公共服務，比如教育、醫療和百姓的衣食住行，甚至連飲用水都要私有化?！?/p>

“教育是人權！”

其實社會黨下臺前，早已向歐盟、世界銀行和IMF低頭，如今即將上臺的人民黨，同樣表示會全力滿足他們的要求，加快財政緊縮的步伐，教育和醫療首當其沖。

最近，大學生為抗議教育擴大私有化上街示威，醫護人員也為大幅削減人手而發愁。

“教育是人權！”學生們高舉拳頭喊。參加游行的學生娜拉說，“我們怎能忍心看著教育走回頭路，教育可是一國之本啊！”在1975年之前，佛朗哥獨攬大權，教育也只是富人的教育，造成整個國家人口的素質不高。直到佛朗哥去世后，西班牙開始民主化進程，教育才逐漸普及，現在西班牙擁有良好的公立教育，人口素質也大大提高了。

不知是否因為近來有太多抗議活動，西班牙警察對此表現得十分不耐煩。國會大樓前，示威的學生們一排排走上國會前的臺階，搖旗吶喊。防暴警察沖過來了，他們抓了幾個學生就打。很快有一輛警車開過來，故意擋住這個場面。警察把學生們拖到警車背后，讓人看不到具體發生了什么。在一分鐘之內，國會附近地區全部被封鎖，示威學生四散，喧鬧迅速歸于平靜。原來，西班牙所有官方機構都受到保護，示威者不能靠近，一靠近就會遭到上述的懲罰。

游行的一名學生拿著個牌子，上寫：“震撼主義——克萊恩”?？巳R恩這本《震撼主義》在歐洲人面對危機需要削減赤字之際，如及時雨，為他們解開謎團，讓他們理解資本主義如何利用災難，對某個國家、某個地區甚至全球進行改造，以配合自由市場的發展。

我好奇地問，那不是國會，代表人民的機關嗎？不能靠近去表達意見嗎？游行的學生娜拉說：“是?。∵@就是西班牙的民主。”

馬德里康普斯頓國立大學政治學教授Jiame Farri Duras接受訪問時說，有人批評示威的年輕人胡鬧，但年輕人并非完全沒有道理，他們提出了一些建議，包括成立“人民小區議會”，讓民眾直接參與政策的制定，同時可以在網上與議員辯論、共同投票。此外，年輕人建議改革選舉制度，打破兩大黨獨霸政壇的格局。Duras教授認為，大選后的西班牙，社會局面不會變得更差，因為現在的情況已經是最差的了。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這是一場經濟的斗爭，也是民眾參與的斗爭。全球占領行動能否成功，要看行動者有多大的知識力量和決心，去遏制“金融霸權”。在西班牙，斗爭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