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某一個周日的凌晨,奧朗德在睡夢中被他的現任女友Valerie Trierweiler推醒。她告訴他,當時擔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的卡恩在紐約因性侵犯指控而被捕。
奧朗德那時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徹底改變。與自己同屬社會黨的卡恩在法國是一位很受歡迎的政壇明星,而且是下任總統的熱門人選。雖然針對卡恩的所有指控后來都撤銷了,但機會之門已經對他關上。這使得奧朗德輕松地成為社會黨總統候選人,現在又戰勝薩科齊,成為17年來首位社會黨總統。
今年2月的某一天,奧朗德前往法國精英云集的倫敦造勢拉票。當他走下火車,對這個世界金融中心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并不危險。”
很少有一位渴望坐上總統寶座、并且選民支持率一路領先的政客會這么表白,但奧朗德的確是在歐洲乃至全球金融市場的憂慮和緊張中一路過關斬將、叩開愛麗舍宮大門的。在他當選以后的第一個交易日,全球股市和歐元匯率再度受到重挫。
上周日晚上,在法國大選結果還沒有出來之前,我在自己的微博上寫道:對法國大選,我的基本觀點是以下兩句話—
第一句:法國民眾已經給了薩科齊5年時間,但事實證明,他辜負了選民的信任,因此還有什么理由繼續賴在總統位置上?第二句:但在我看來,奧朗德宣稱的“變革”似乎僅僅是走回頭路而已,因此,取代薩科齊的將是一個更加糟糕的結果。
有關奧朗德的那些令人擔憂的政策主張,一周來國際國內媒體的分析已經很多,簡要概括一下,他認為,解決歐元區危機的根本之道在于促進經濟增長,他反對單純緊縮。這話聽起來當然很美妙,但如何促進經濟增長呢?我所看到的具體方案似乎全部依賴于擴大政府支出。例如,奧朗德承諾要在教育領域里增加6萬個就業崗位,至于他們的薪水,當然全部由政府買單。再進一步,政府為了推動經濟不得不繼續擴大支出,而接下來的幾年里又要大幅度削減赤字,那錢從哪里來呢?于是,奧朗德主張進一步增稅,例如他打算將對最高收入人群的稅收比例提高到75%。我覺得,奧郎德顯然高估了法國富人對法蘭西國家和文化的熱愛。他大概以為,即使沒收他們的全部財產,他們也不會反抗,更不會用腳投票—逃離法國,而這勢必又將造成更多工作崗位流失的問題。
這里的癥結在于,本輪歐元區債務危機的根源是什么?不正是政府入不敷出、債臺高筑嗎?現在想用讓政府花更多錢的辦法來治療債務病,實在讓人搞不清楚這里面是什么邏輯。所以我后來又在微博上加了一句感慨:世界上大概沒有比法國人更加喜歡逃避現實的偉大民族了!
奧朗德一家都是吃政府飯的,這種背景使奧朗德成為了一名合格的現代社會黨員,社會黨相信政府力量,也十分依賴國家雇員、特別是教師的支持—這形成了一種正反饋。他們對經商毫無熱忱,而且很容易敵視從事金融工作的那些賺大錢的“投機商人”。我相信,這是奧朗德主要政見的精神源頭。
在一個由兩位主治醫生組成的醫療小組中,如果一個堅持要給病人無條件輸血的醫生自己手里不掌握血漿,又不愿意與擁有血漿但卻主張只有動手術才能輸血的醫生妥協,那么結果注定只有一個:病人將因為既得不到輸血、又無法動手術而很快失去生命。這就是奧朗德勝選以后整個歐洲所面臨的巨大風險。
手中牢牢攥著救命血漿的德國總理默克爾接下來可能不得不作出一定調整,但這并不意味著挽救歐洲的“德國藥方”已經過期。這位固執的女總理也許失去了薩科齊這樣一個重要盟友,但是她最強大的伙伴一直是市場。是的,雖然奧朗德在過去幾個月的競選演說中一遍又一遍地高喊:“法國決不允許由市場或是金融界的壓力來決定自己的未來!”然而,市場不會因為他當上了總統就改變自己的規律。相反,它還和以前一樣會立即懲罰任何不負責任的冒險預算,周一的全球市場動蕩只是一個信號。
奧朗德自己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如果他現在還不知道,很快也會知道。因此,接下來他最需要費點力氣解釋和說服的對象,很可能不是默克爾,而是投票給他的法國選民。
陳季冰
上海商報社副總編,著有《下一站: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