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振東
北航教授韓德強打人一事,引發熱議,韓回應批評,“寧可為此被拘留,也不能讓這等漢奸放肆、猖獗!”“犯了法的,我認罪伏法,但絕不認錯。”作為教授,明明知道自己涉嫌違法,為什么拒不認錯?難道還有什么比法更大?
沒錯!在現實社會,確實是法律最大;但在輿論場,法卻未必至高無上。“法律已死”,“贏了官司,輸了世界”,“這是司法史上最黑暗的一天”……類似這樣的詞句,時刻提醒我們——在輿論場,有比法律更高的輿論高峰。
所以,不要用違法來指責韓德強,這樣韓是不會服的,他心中有一桿秤,刻著比法律更重要的刻度。也不要用打老人來譴責他,他的支持者已經為他辯護:八九十歲的漢奸還是漢奸,八九十歲的納粹還是要繩之以法。更不要用“為人師表”來批評他,他正覺得自己在“為人師表”地主持正義呢!
真正的問題不是法律問題。如果在法律框架,教授不能打人,非教授也不能打人;八十歲老人不能打,二十歲小伙也不該打。韓德強之所以不認錯,是因為他自認為已占據了輿論的制高點。真正有價值的追問是:韓德強占據的輿論制高點是對的嗎?一個人占據了輿論的制高點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在臺灣,同樣存在著“立場正確,絕不認錯”的現象。直到今天,支持者仍然認為陳水扁最愛臺灣,甚至認為他貪腐不是為自己,而是要救臺灣,阿扁是在為臺灣服刑。臺灣轉型初期,不少出格的言行,總能博得喝彩,并轉化為政治資本。但隨著臺灣民主的逐漸成熟,中間力量變得愈來愈強大,其重要標志就是,在輿論場出現了一些無論藍綠,都不得不忌憚的輿論禁忌。
2008年臺灣選舉十天倒計時,在最害怕出錯又最容易出錯的時機,藍綠雙方都在非核心地帶上犯下了低級錯誤。先是國民黨四“立委”質疑謝長廷競選總部有貓膩,之后便興致勃勃地前往“勘察”。輿論一邊倒地討伐國民黨一黨獨大,一夜之間馬英九丟了幾乎一百萬張潛在選票。沒想到,四天后綠營莊國榮竟然辱罵馬英九已故的父親,盡管謝總部3小時內就立即切割,但謝損失的潛在選票至少也在一百萬張以上。
“四個笨蛋加一個白癡”,他們的行為最初讓支持者爽得不得了,直到輿論大嘩,民調下滑,支持者才恍然大悟,直罵他們是對方的臥底。他們含淚認錯,或道歉,或辭職,沒有人敢和選票硬拗。
不要幼稚地以為制服言行出位的政客靠“一選就靈”,有時候選舉制度的不合理,反倒刺激政客們的鋌而走險。臺灣昔日的選舉制度曾制造出一種“少數當選”的現象,有的區域立委只要4%的選票,一個候選人只要一兩萬人投他,就可以當選。這刺激了候選人劍走偏鋒,迎合極少數選民。2008年臺灣選舉制度改革,只有獲得多數選民支持的候選人才有可能當選,這樣你就不能不考慮中間選民的意見,而那些喜歡言行出位的政治人物只能紛紛落選。歷史證明,大多數人還是喜歡中道的力量。
當然,即使不是選舉,臺灣的政治文化也展現出中道力量的強大氣場。百萬倒扁如火如荼之際,在一次電視政論節目中,因為議題針鋒相對,深藍前立委林正杰突然發飆向深綠名嘴金恒煒拳打腳踢,導致金恒煒鼻梁裂傷流血,現場節目也一度中斷。盡管大家都勸林正杰道歉,但林堅持不認錯,只對節目感到抱歉,并聲稱如果再有類似狀況,他還是會打金恒煒。林曾建議組“天使隊”保護百萬倒扁總指揮施明德,倒扁總部敏感地意識到“這一拳(其實是)打在我們臉上”,于是立即與林切割,譴責暴力,聲明不歡迎林抑或是與他有任何關連的組織參與靜坐,若林執意到場聲援,一定會把他請出去。
我們的社會是否理性成熟,一個重要指標就是它是否建成了有效的輿論禁忌。而輿論禁忌建構的判斷標準有二:挑釁者是付出沉重的代價還是被追捧為英雄;同一派是繼續硬拗還是連忙切割。當下,無論教授被打還是教授打人,打人者仍占據輿論高峰,證明了我們還沒有建構最基本的輿論禁忌體系。至少“非暴力原則”還沒有超越“立場正確”,占據輿論的制高點。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不是教授“錯了”,而是我們“錯了”,“錯”在還沒有力量讓打人者認錯,我們還沒有意識到輿論禁忌建構的嚴重性和緊迫性。輿論禁忌是理性社會的底線,中道力量應該懂得發聲,建構起理性社會的基本輿論禁忌。讓出位者無論是極左還是極右,只要膽敢挑釁,就會陷入輿論的漩渦,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