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來沒有一個關乎文學的定義獲得學界的公認,一個在教科書中最為流行的定義是:文學是一門語言藝術。但是何為藝術,又是一個讓人說不清的概念。但是無論藝術的邊界多么難以劃定,審美最為藝術的本性卻得到了公認。根據概念間的邏輯推演,我們可以從藝術的審美性推出文學的審美本性。文學之為文學就在于它的審美性。從這個點出發,考察文學是否進入自覺時代就有了三個方面的參照標準:一,文學的審美性有沒有得到認識;二,有沒有圍繞審美性進行的文學創作;三,有無審美觀照下的文學批評。以這三個參照標準重新考察文學自覺這個問題,發現早在魏晉之前文學自覺就已存在。
關鍵詞:文學審美性;文學自覺;魏晉;漢賦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18-0109-02
一、什么是文學自覺
“文學的自覺”說于20世紀20年代由日本學者鈴木虎雄在《魏晉南北朝時代的文學論》首次提出,之后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再次提及:
用近代的文學眼光看來,曹丕的一個時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或如近代所說是為藝術而藝術(Art for Art''s Sake)的一派[1]。
魯迅的再次引用使“文學自覺”就成為中國古代文論中一個極有分量的存在。從邏輯關系看,在弄清楚什么是“文學自覺”前,筆者有必要提一下“什么是文學”。
從來沒有一個關乎文學的定義獲得學界的公認,因為每一個定義,都經不起一個同定義相悖的例證的反駁。諸如“創造性的”或“想象性的”寫作,表現性的語言組織,有系統的脫離日常話語的陌生化寫作等等,凡此種種定義都走向了兩個極端:要么過于褊狹,要么過于寬泛。文學的邊界始終模糊不清,也一直在和各種文體糾纏不清雜交繁衍,以至于我們在企圖認識一下什么是文學這個似乎不成問題的問題時,卻感到無從下手。
我們先從詞源學的角度對它進行一下考察。現代意義上的“文學”概念形成于18世紀。在中國,文學一詞最早出現在《論語》中:“文學子游、子夏。”《論語正義》中將其解釋為“文章博學”,其義大抵相當于今之狹義“文化”。率先看到文學獨特性是南朝梁氏兄弟:梁昭明以“事出沉思,義歸翰藻”者為文學,梁元帝《金樓子篇》“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這些說法都已比較接近今日之文學。但是由于“經史子集”分類法長期以來的權威性,始終把文學宰割得支離破碎。直到近代的王國維才做出來最富現代意識的關乎文學的說法:
文學中有二元質焉:曰景,曰情。……要之,文學者,不外知識與感情交代之結果而已。茍無銳敏之知識與深邃之感情者,不足與于文學之事。此其所以但為天才游戲之事業,而不能以他道勸者也[2]。
這完全是一個從西方引進的關乎文學的概念。所以,漢語中現代意義上的“文學”概念出現甚晚。上述事實也說明“文學”是近代學科發展和文化交流的產物,而關于文學的定義一直處于變動之中。一個在教科書中最為流行的定義是:文學是語言的藝術。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但是,在關乎什么是藝術的問題上我們又一次陷入困頓。韋茲認為藝術是一個無法給以定義的開放性的概念,郝伯特·曼紐什則偏激地反對任何給藝術下定義的企圖,認為對藝術的定義和藝術創造性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在無法確定藝術邊界的時候,定義“文學”是一門語言藝術無疑是沒有意義的。
不管是否嚴格存在藝術的邊界,毫無疑問的是人們意識中一直都存在著藝術這個觀念。我認為藝術之所以一直存在于人類的意識中并伴隨人類社會的始終,就是我們探討藝術本性的出發點。康德在論述藝術本質時提出的“無目的的合目的性”就已經從某個角度找到了答案。我們去欣賞藝術品,可能帶有不同的目的,比如學習的目的,宗教目的,甚至懷著純粹生理欲念的目的……正如馬大康先生在《生命的沉醉》一書中所說:
藝術之為藝術,就在于他在所有種種有限的目的之外仍存在著某種“東西”,正是因為這“東西”吸引著你,使你即便不抱任何具體目的也樂于去欣賞。一旦去掉這“東西”,他也就不再成其為藝術,而只能是工具,布道書和春宮圖之類[3]。
這個“東西”就是藝術的“審美本性”,簡稱審美性。那么文學作為語言的藝術,作為藝術的一個門類,自然包含著審美性,而審美就是文學之為文學的本質所在。文學的其他一切目的,要建立在文學審美性的基礎上。所以審美性是文學成為自足存在的前提。所以談論文學自覺要以文學審美性作為理論起點。
文學自覺就是說文學自身的獨立性被認識,并有對文學創作規律的研究。從文學審美性出發,可以從三個方面看文學是否進入自覺時代:一,文學的審美性有沒有得到認識;二,有沒有圍繞審美性進行的文學創作;三,有無審美觀照下的文學批評。筆者發現早在魏晉之前文學自覺就已存在。
二、破題·文學自覺時代非始于魏晉
魏晉“文學自覺”說始于日人鈴木虎雄《魏晉南北朝時代的文學論》中的提法,后來由于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的再次提及,成為中國古代文論中的一個極具分量的命題。隨后有大量的學者對“文學自覺”這個命題進行了不同的論證,得出大致相同的結論:文學自覺時代始于魏晉。為了批判文學自覺始于魏晉這一結論,先看這一結論的理論立腳點。
日人鈴木虎雄在《魏晉南北朝時代的文學論》中是這樣論述“文學自覺”的:
通觀自孔子以來直至漢末,基本上沒有離開道德論的文學觀,并且在這一段時期內進而形成只以對道德思想的鼓吹為手段來看文學的存在價值的傾向。如果照此自然發展,那么到魏代以后,并不一定能夠產生從文學自身看其存在價值的思想。因此,我認為,魏的時代是中國文學的自覺時代[4]。
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是這樣論述文學自覺的:
他(指曹丕)說詩賦不必寓教訓,反對當時那些寓訓勉于詩賦的見解,用近代的文學眼光看來,曹丕的一個時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或如近代所說是為藝術而藝術(Art for Art’s Sake)的一派。所以曹丕詩賦做的很好,更因他以氣為主,故于華麗以外,加上壯大。歸納起來,漢末魏初的文章,可說是:“清峻通脫,華麗壯大”[1]。
魯迅以曹丕“詩賦不必寓教訓”,作為魏晉文學自覺的史料支持,再結合鈴木虎雄的觀點,可以將其立論點歸納如下:一、魏之前,文學總是背負著道德說教的包袱,道德說教是文學的主要功能和價值;二、魏晉時期,文學自身作為自足存在的價值被發現;三、文學作為獨立的認識客體后,才走向自覺時代。
要推翻他們的結論,只需把其立論點駁倒就可以了。
第一個立論點是一個循環論證的結果:文學自覺就是指對文學自身獨立性的一種認識,而文學獨立的前提就是對文學自身的審美觀照,審美成為文學的本質。現在再看第二個立論點,魏之前文學作品的審美性沒有被發現嗎?龔克昌在《漢賦——文學自覺的起點》一文中以翔實的資料,精密嚴謹的論證對漢賦的審美性進行了學術考察。對漢賦中的浪漫主義手法,辭藻的華麗,文章的形式美都做了詳細嚴謹的考證。那么,魏之前的文學只是作為道德說教的工具,其審美價值沒有被認識的觀點便站不住腳了。原來早在漢朝,文學的審美性就已經被發現和認識。至此,文學自覺時代始于魏晉的理論建構便搖搖欲墜了。
三、立題·文學自覺時代始于漢
現在讓我們重新思考文學自覺說。龔克昌先生在《漢賦——文學自覺的起點》一文中對于文學自覺起于漢賦做了深入的論證并提供了翔實的史料支持。但是筆者嘗試從另一個理論視角考察文學自覺時代的起點問題。
首先,文學的審美性何時被認識。先秦時期,《荀子·大略》:“人之于文學也,猶玉之于琢磨也”強調的是文學對人修身養性方面的作用,儒家認為“詩三百”猶“興觀群怨”,“事父事君”,“多識鳥獸草木之名”的作用,說的是文學的認識功能。而在言辭方面主張內容為主,形式為內容服務。墨家重視言辭辯論,法家則主張厲行法治,看重的是文學的社會功能。道家主張“美言不信,信言不美”,將文學的實用性和審美性直接對立起來,認為美使人“失性”。在漢代,尤其是在屈原那里,文學的審美性得以被發現并被激揚,屈原采用浪漫主義手法,比興手法,以及華麗的辭藻,恣意的想象,各種植物的意象,將文學推向了美的極境。漢人也對《楚辭》的審美性給予充分的認識和肯定。由此可見,文學的審美性早在漢代已經被認識,這成為文學擁有獨立存在意義的前提。
其次,圍繞審美性進行的文學創作在何時顯現。漢人好賦,其中便含有審美欣賞的成分。一個重要人物是漢宣帝,他說:
“辭賦大者與占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辟如女工有綺熟音樂有鄭衛,今世俗猶皆以此虞說耳目;辭賦比之,尚有仁義風諭,鳥獸草木多聞之觀,賢于倡優博奕遠矣!”[5]
漢宣帝正面肯定了賦的審美愉悅作用。經常命侍從之臣創作,并品第其高下。鑒于漢宣帝的政治地位和影響力,我們可以說漢時已經出現了圍繞文學審美進行的創作和批評。
最后,我們來看漢有無從審美性出發的文學批評,就可以得出我們的結論。在浩繁的史料中我們發現了一絲異彩就是司馬相如。《西京雜記》載:
“司馬相如為《上林》、《子虛賦》,意思蕭散,不復與外事相關,控引天地,錯綜古今,忽然如睡,煥然而興,兒百日而后成。其友人盛覽字長通,樣柯名士,嘗間以作賦。相如日:‘合纂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賦家之心,苞括宇宙,總覽人物,斯乃得之于內,不可得而傳’。”[6]
司馬相如的創作理論強調了辭采的華麗和音韻的和諧動聽,強調了形象思維在文學創作中的重要性。其本人,也在創作中踐行著自己的理論。這都是對文學審美性的關注和強調。可見,在漢代已經存在那么一股力量,努力使文學擺脫政治婢女的身份,獲得獨立的地位。漢賦重視藝術形式,并有意識地區別于歷史、政論等其他文體形式,并力圖改變其單純的教化作用,賦予審美以極大的關注,審美在漢賦中占據了極大的分量。
通過以上考證和辨析,我們有理由認為文學自覺時代始于漢。這對于我們重新認識漢賦在文學史上的位置有著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1]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J].北新,1927,(11).
[2]王國維.人間詞話[M].北京:中華書局,2009.
[3]馬大康.生命的沉醉[M].南京:南京出版社.2004:5.
[4][日]鈴木虎雄.魏晉南北朝時代的文學論[J].藝文,1920.
[5]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7.
[6]葛洪.西京雜記[M].北京:三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