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酒神精神是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出的一個重要概念,它肯定的是一種在痛苦與磨難之后依然能夠盡情釋放的自由人生,贊揚的是一種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而影片《紅高粱》也正是對人性以及原始生命力不可抗拒的贊美與褒揚,在一定程度上,的確體現出了尼采所宣揚的這種酒神精神。所以將《紅高粱》放在酒神精神的視閾中進行觀照,不僅能夠實現理論與實踐的相互闡釋,而且更進一步地證明了這種酒神精神能為處于精神危機中的現代人指引一條突圍之路。
關鍵詞:尼采;酒神精神;《紅高粱》;生命精神
中圖分類號:B8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18-124-02
酒神精神是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出的一個重要概念,他借用希臘神話中狄俄尼索斯的形象為我們解讀了這一精神的理論內涵。他的酒神精神是對悲觀主義和樂觀主義的否定與超越。它的本質在于“個體化原理崩潰之時從人的最內在基礎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滿幸福的狂喜”[1]91。因而,在尼采那里,通過酒神精神彰顯的是一種生命本能的魅力,他肯定的是在痛苦與磨難之后依然能夠盡情釋放的自然本性。在他看來,擁有這種精神的個人或是民族不但可以避免于印度佛教所提倡的打坐參禪從而不至于使自己虛度終生,還可以幸免于羅馬帝國所宣揚的霸權主義因而不會將整個民族消耗殆盡。電影《紅高粱》也正是在一種神秘的氛圍中頌揚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影片作為張藝謀的巔峰之作,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是要通過人物個性的塑造來贊美生命,贊美生命的那種噴涌不盡的勃勃生機,贊美生命的自由、舒展。”影片中對人性以及原始生命力不可抗拒的贊美與褒揚,在一定程度上的確體現出了尼采所宣揚的那種酒神精神。所以本文擬用尼采的酒神精神來解讀影片《紅高粱》,以求理論與實踐的相互闡釋。
一、《紅高粱》的酒神精神闡釋
影片給我們的視覺所帶來的沖擊不只是那鮮紅的花轎、滾滾的黃塵,更有那幾乎以相同的形象在沙塵中不斷癲狂的轎夫,他們在崎嶇的道路上艱難前行,滲出的點點汗珠成為力量的寫照,戲謔的歌聲是對野性生命的禮贊。尼采認為酒神秘儀是在對原始巫術和生殖崇拜的不斷追溯中達到高峰,因此,在酒神秘儀中的希臘人才能“打破一切禁忌,狂歡濫醉,放縱性欲” [1]70,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酒神活動,才能更加體現生命的活力與生機,力量的飽滿與充溢。從這個角度來看,“顛轎”的習俗已不僅僅只是一群粗壯轎夫對一個即將走入婚姻殿堂的女子的玩笑,而更多的是這些壯漢一種合乎天性的自我發泄,他們毫不遮掩自己對性的追求與渴望,他們用盡一切力量放縱自己的性欲,此時此刻,他們完全融入這手舞足蹈之中,忘記了日常生活的辛酸,忘記了嚴格的戒律,超越了善與惡的邊界。他們的“精神從一切傳統價值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輕松愉快地享受人生,從事創造,這本身就意味著對人生的充分肯定”[2]182。這種對性的集體式歡愉更加突顯了對生命力的張揚。他們這種旺盛的精力不正是源自于對生殖的神圣崇拜嗎,他們用肩膀抬起的不是別的,其實就是那生生不息的生命本身。
影片中,又以“我爺爺”的形象來進一步加強了對性的這種頂禮膜拜,當然,這種膜拜是建立在生殖崇拜的基礎上,更是對受性的神力所驅使的生命力的肯定與稱頌。因為九兒那回眸一笑,“我爺爺”便挺身走險,緊隨其后的劫妻、殺夫以及高粱地里的野合……其實質就是從對性的追求轉化而來的實際行動, “我爺爺”拜服于呈紅色“大”字狀展開的九兒身前,儼然已成為一種對生殖崇拜的肅穆儀式,此情此景正是對原始生命力的贊頌。
尼采強調:“在酒神頌歌里,人受到鼓舞,最高度地調動自己的一切象征能力;某些前所未有的感受,如摩耶面紗的揭除,族類創造力乃至大自然創造力的合為一體,急于得到表達”[1]95。尼采的這一結論直接反映在影片中就是酒坊伙計在酒神前對《祭酒歌》的傾力高唱:“……喝了咱的酒,滋陰壯陽嘴不臭……喝了咱的酒,見了皇帝不磕頭,”一方面它能滋陰壯陽,這象征著對生殖能力的充分肯定;另一方面見了皇帝也不用磕頭,這象征著對權勢的勇于抗爭。《祭酒歌》在影片中被唱過兩次。第一次源于酒坊眾伙計對九兒的接納與認可,第二次是在給羅漢大哥報仇前宣誓而唱的。很顯然,對九兒的接受其實就是對性欲追求的肯定,它其實象征著對生殖能力的頂禮膜拜,報仇雪恨前的宣誓實則象征了抗爭異族欺凌的決心。
高粱酒本身就源自高粱地,九兒與“我爺爺”在高粱地的交歡,也才使兩人真正實現了對自由的追求和欲望的釋放,因而,可以說酒與人,共同誕生于高粱地。因而,誕生于高粱地的這人,也就有別于遵守清規戒律、維護倫理道德、宣揚理性文明的人。他們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酒的品質,酒的精神。這些與酒息息相關的人,熱愛生命、渴望新生,但他們從不懼怕死亡,他們從內在所體現出來的精神就是尼采所強調的酒神精神。因而,渾身散發著這種酒神精神的十八里坡人,他們從來不會消極地對待生活,他們有痛苦,但不憂愁。這正如李醒塵在《西方美學史教程》中總結的“酒神精神就是要人們以原始本能的放縱化入忘我之境,在歌舞酣醉的迷狂中忘記人生的苦難,求得人生的解脫”[3]324。
尼采認為,具有酒神精神的人,用“醉”來緩解痛苦,因為他們珍惜生命、熱愛生命。但是,這并不表示,他們就畏懼死亡,出于對生命的禮贊與熱愛,他們甚至選擇走向死亡:“自由地走向死亡,以及在死亡之中自由,如果不再是肯定的時候,那就是一個神圣的否定者:所以他懂得死與生”[4]91。達到“醉”境的狀態,個體化的東西也就融入到了萬物之中,與萬物渾然一體。因而,也就“忘記了死亡和時間給個體造成的焦慮,感到一種永遠創造、永遠富有春意的狂喜和慰藉”[5]360。所以,擁有酒神智慧的人生,不再是閉合的,沒有出路的人生,而是一種敞開的、自由的人生,他們雖然選擇了死亡,但這種死亡正是對生命本身的一種超越。因此,面對國仇家恨,無論是九兒、羅漢大哥、作坊的伙計甚至是土匪出身的“禿三炮”,他們都毫無怯意。
這些有著錚錚鐵骨的十八里坡的人,他們肯定生命,也毫無保留地肯定了生命中的痛苦和憂傷。他們憑借著與生俱來的酒神氣質,敢于面對痛苦、敢于承認痛苦,在痛苦之中依然能夠發現生活的美好,在痛苦面前依然活得自由自在。他們以視死如歸的態度面對任何災難與毀滅,以此來突顯他們強勁的生命力,感受生命的延綿不絕。十八里坡的男男女女,他們既盡情地享受肉欲的歡快,又陶醉于對情義的自發感悟,他們既渴望人生在世的生命永恒,又追求宗教式涅槃的永垂不朽。盡管還是以比較原始的狀態面對人生,盡管還是拘囿于潛在的意識沖動,但也正是還沒有被現代工業文明侵襲的他們,才將這詩意的人生刻畫得入木三分,才將這酒神的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二、從《紅高粱》看尼采酒神精神的理論價值
在尼采看來,生命就是一種富有自由創造的源動力。當然,他也認同人生既轉瞬即逝又多災多難,但他深信,要將這短暫的人生刻畫得充溢豐盈,要讓這如同朝生暮死的浮游一樣的人類生存得更有意義和價值。就必須要“用生命本身的力量來戰勝生命的痛苦,而當你抗爭之時,你就是在痛苦中依然會感受到、百倍強烈地感受到生命的歡樂。這種抗爭痛苦而生的歡樂,相當于生命本體的歡樂”[2]76。十八里坡人的快樂,就是在這酒神精神啟發下的生命本體的快樂。
如今,科技的發展促進了現代化文明的進程。接踵而來的就是對物質享受的極度追求,這種追求進一步推動了全球范圍內的機械化操作。在酒神品格的影響下,奴隸變成了自由人,可是生活在這物欲橫流的社會中的人們,卻逐漸地淪落為科技、金錢的奴隸,淪落為生存、生活的奴隸,喪失了主體地位的人們,同樣也失去了自由和自主的權力。生活在這如同地獄般世界里的人們只懂得在墨守成規中等待死亡,他們失去了以往的生機與活力,也沒有了超越自己的精神與勇氣,更不要說什么創造與突破。面對這苦難的生活,人們無權選擇,只有默默地承受。不堪重負的人們,從來不懂得抗爭,即使面對命運的無情捉弄,生活的殘酷打壓,也只是在哀嘆與無望中走完余下的殘生。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提倡尼采的酒神精神似乎就很有必要。因為,有著這種精神的人,面對災難,雖有痛苦,但懂得抗爭,雖也無奈,但勇于挑戰。這種精神不是尼采面對人生苦難的主觀臆想,也不是高不可攀的魔法神力,而是塵世當中就可尋得的一劑良藥。因為主觀臆想的東西是玄奧的,是不便于操作駕馭的,魔法神力更不是我們凡人所能掌握的,而塵世間的良藥唾手可得,但是良藥苦口,所以必須要先忍受這苦,這藥才能顯其神力。擁有酒神精神的人,就必須要經歷和承受生活中那無法擺脫的災難和不幸,在痛苦的煎熬中尋求生命的新生。如同“秘儀信徒們把希望寄托于酒神的新生”[1]124一樣,也“只有靠了這希望,支離破碎的、分裂為個體的世界的容貌上才煥發出一線歡快的光芒”[1]124。所以,充滿酒神智慧的人,他們熱愛生命,并能不斷地煥發出生命的激情與活力。
十八里坡的人就是享有這酒神智慧的人,他們與在工具文明的現代社會中茍延殘喘的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對擁有這種酒神精神的人進行禮贊,但并不是說,我們為了生活的舒心愜意,就得去過那種食不果腹的原始生活,停止一切的機械化操作,不要技術和文明,不要信息及科學。而是希望能夠給予這現代化文明中痛苦掙扎又無望解脫的人們一劑良藥,希望我們在物質追求取得成功的同時,也能夠健全和豐盈我們的精神世界。
參考文獻:
[1]尼采.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周國平.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3]李醒塵.西方美學史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
[4]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5]張世英.天人之際——中西哲學的困惑與選擇[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