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申遺”的爭議與深意

從上世紀初至今，外灘的建筑群一直是上海的標志，是上海的名片。這些建筑群雖不是出自同一位設計師的手筆，也不是建于同一時期，但建筑體態(tài)、色彩卻是如此協(xié)調(diào)，整體輪廓線處理又是驚人的和諧，無疑是建筑藝術(shù)的精品，精美絕倫，氣象萬千。正因為外灘建筑群的“功炳歐西，名留華夏”，才有了文化名人的大聲呼吁——“外灘申遺”。

申還是不申？利大還是弊大？對此，爭議喧囂不止，既有針鋒相對，也有同中有異。對此，本刊記者走近相關(guān)人士，充分聆聽他們的見解，撰成此文。

“外灘申遺”的爭議

北起外白渡橋，南抵金陵東路，在1.5公里長的外灘西側(cè)，鱗次櫛比地矗立著海關(guān)大樓、和平飯店南樓北樓、原匯豐銀行大樓等52幢風格迥異的大廈，在黃浦江西岸劃出了一道優(yōu)美的天際線。美麗的外灘一直是上海的標志性景觀，曾經(jīng)一度被廣泛印制在人造革旅行袋和搪瓷茶缸上，成為“大上海”的代表符號。

在日前召開的上海市政府參事工作年會上，市政府參事、上海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趙麗宏建議，將外灘“萬國建筑博覽群”申報聯(lián)合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市政府參事、全國勞模包起帆在代表城建航運組發(fā)言時表示，今年，他們的重點課題是“北外灘地區(qū)規(guī)劃和改造”，“我們將調(diào)研外灘老建筑、老城區(qū)發(fā)展，外灘的申遺不是不可能。”

不料，“外灘申遺”一提出，一石激起千層浪，引來各方爭議。

是自揭傷疤還是弘揚人類文化

趙麗宏告訴筆者，事實上，2003年，他曾在上海的政協(xié)會議上提交過“建議將外灘建筑群申報聯(lián)合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提案。此消息一出，很多人贊同，但也招來一片叫罵之聲。

上海外灘西側(cè)的建筑群，素有“萬國建筑博覽會”之稱，該建筑群于20世紀初至30年代期間建造，這個時期正是帝國主義國家的殖民者紛紛來上海“淘金”的時期。由此，有學者表示：“雖然我們盡可以一種欣賞的眼光評價這一長排萬國建筑，一些人盡可以對那段殖民歷史持有不同見解，甚至百般粉飾，但是外灘建筑群所代表的畢竟是一種殖民文化，將其拿來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說輕點是自揭傷疤，說重點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某大報則“義正言辭”地指出：外灘建筑是殖民者盤剝中國留下的罪證，是中國人曾受屈辱的印跡，申遺的初衷是弘揚本國的歷史文化，我們憑什么替洋人張目？偌大的中國沒有更好的文化遺產(chǎn)了？外灘申遺，要想想歷史，想想當年“華人與狗”的歷史。

對這些觀點，同濟大學教授、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儀三嚴肅地反駁道:“翻翻現(xiàn)已成為‘世界遺產(chǎn)’的名錄：金字塔、長城、始皇陵、故宮，還有奧斯維辛集中營、廣島原子彈爆炸地……它們或是奴隸主欺榨奴隸、封建主壓迫農(nóng)民的產(chǎn)物，或是代表人類歷史最殘暴最慘烈的一幕。按上述觀點，這些‘奴隸主文化’、‘封建主義文化’的東西怎么能夠‘弘揚’？集中營和原子彈，又怎么能夠算作‘輝煌’歷史？推而廣之，即便是敦煌莫高窟、‘三孔’、天壇之類，它們不也都是在‘宣傳迷信’、‘為奴隸主張目’、‘弘揚皇權(quán)’？如此一來，人類還有什么遺產(chǎn)可以珍惜、需要保護？這是純粹的文化虛無主義、歷史虛無主義！”

且看1972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公約》，其中對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界定有三條標準：從歷史、藝術(shù)或科學角度看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建筑物、碑雕和碑畫、具有考古性質(zhì)成份或結(jié)構(gòu)、銘文、窟洞以及聯(lián)合體，從歷史、藝術(shù)或科學角度看在建筑式樣、分布均勻或與環(huán)境景色結(jié)合方面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單立或連接的建筑群，從歷史、審美、人種學或人類學角度看，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人類工程，或自然與人聯(lián)合工程，以及考古地址等地方。按《公約》規(guī)定，三個標準中只要符合一條，就可以申報世界遺產(chǎn)。可見，《公約》中并沒有要求，申遺只能“弘揚本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展示輝煌歷史”。

“我們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應該站在一個大的視角，即人類的文化角度。”趙麗宏倡議道，“上海外灘建筑群是一種人類文化，是中國人、外國人共同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是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而且即便是西方人設計，也考慮、融合了獨特的中國元素。其實，上海本身就是中西文化交融的地方，不應把建筑和政治混為一談。況且外國人在另外一個國度造的建筑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也有很多，比如印度孟買的火車站等。”

中國建筑勘測設計大師蔡鎮(zhèn)鈺介紹道，許多歷史資料證明，外灘一樣，都是靠自己的才華、智慧和勞動，嘔心瀝血、一筆一畫，勾勒出這些優(yōu)秀建筑的立、平、剖和結(jié)構(gòu)圖；在交付施工后，還得經(jīng)常到現(xiàn)場督促施工，確保建筑順利完成。再說，他們的合作者和助手中，也有大量中國的建筑師付出了艱辛的勞動。”知名導演王國平也認為，要從文明的角度，大文化的角度看外灘，雖然是強制性的文化融合，但是西方殖民者也帶來了一些先進的理念。

是歐洲建筑的山寨版還是罕見的文化寶庫

在反對外灘申遺的陣營中，比較突出的還有一種不屑的表情：外灘建筑不算什么，肯定不如歐洲的，在歐洲這樣的建筑多得很，肯定還要精美、雄偉，外灘沒有必要去申報。還有人認為，外灘建筑不過是國外建筑的山寨版。

“出現(xiàn)這種觀點是基于他們的無知，對建筑的不了解，只是主觀想象國外的好。我去過歐洲很多國家，而像外灘這樣，在幾十年時間里面建造了那么多世界各國不同風格的建筑，凝聚了不同時代建筑藝術(shù)的精華，這在國內(nèi)外都是罕見的。而且其中有幾棟建筑可謂是當時世界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建筑。”趙麗宏指出。

如今浦東發(fā)展銀行所在地，原為香港上海匯豐銀行上海分行所在地，建于1923年，三扇青銅大門和兩旁的銅獅子，由英國專門鑄造，據(jù)說鑄成后立刻將銅模毀掉，獅子成為絕版珍品。門廳的頂部有8幅彩色馬賽克鑲拼成的壁畫，分別描繪了20世紀初上海、香港、倫敦、巴黎、紐約、東京、曼谷、加爾各答等8大城市的建筑風貌。畫旁有文字“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此樓耗資800萬兩白銀，被譽為“從蘇伊士運河到白令海峽最考究的建筑”。建于1927年的上海海關(guān)大樓，結(jié)合了歐洲古典主義和文藝復興時期建筑的優(yōu)點，上段的鐘樓為哥特式，有十層樓高，是仿英國倫敦國會大廈的大鐘制造，在美國造好后運到上海組裝，據(jù)說花了白銀2千多兩，是亞洲第一大鐘，也是世界著名大鐘之一。

“上海的近代建筑就像一部世界建筑的史書，可以找到各種風格的建筑，那么外灘是最典型的代表。”中國科學院院士、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空間研究所所長鄭時齡感慨道，“外灘建筑的設計除了中國銀行外，絕大部分是外國人設計的，一些還是很有名的設計師。有人說外灘建筑屬于過渡階段，從古典主義過渡到現(xiàn)代主義，所以外灘有守舊的設計，也有新潮的設計。像和平飯店北樓，被稱為是‘遠東第一樓’，代表了當時最新的裝飾藝術(shù)派的思潮，上海大廈則是現(xiàn)代主義風格。同時，外灘整個輪廓線也比較完美，有起伏、變化，在跟黃浦江的關(guān)系上，也從最早的灘涂變成了后來的林蔭道，其發(fā)展過程代表了多元文化的交融。”

西方古典主義、新古典主義、折衷主義、裝飾藝術(shù)派、哥特式、羅馬式、文藝復興式、中西合璧式……52幢風格迥異的古典復興大樓聳立在浦江沿岸，成為一道讓世人矚目的風景線。同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時，東西方許多精美的歷史建筑，或在炮火中灰飛煙滅或在戰(zhàn)后重建中毀于一旦，而外灘的許多近代歷史建筑因多種因素基本上沒有遭到破壞和改變，為上海，也為全人類留存了這個罕見的文化寶庫。她不僅具有不可估量的藝術(shù)價值，還有著深厚的人文內(nèi)涵。

鄭時齡表示：“上海是中國現(xiàn)代經(jīng)濟、工業(yè)、文化、建筑的發(fā)源地，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地，這在國家歷史上，中國近代史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而外灘實際上代表了這個發(fā)展的過程。同時，它也代表了一段被英國、法國等搶占作為租界的歷史。”

“上海也是一座文化名城。一般而言，看遠古文化去西安、河南，看宋元明清的文化去北京，而要看近現(xiàn)代文化，則到上海。在中西文化交融上，上海是最有代表性的，而外灘是這方面的結(jié)晶。而且建筑是一種綜合藝術(shù)，所以上海外灘建筑群是近代世界文明的縮影，也是100多年間中國近代經(jīng)濟、文化、藝術(shù)、審美的紀念碑。同時，因為它們是石頭建筑，生命力很強，一兩百年甚至千百年都會聳立在那里。”趙麗宏說道。

外灘是否需要申遺

近些年，國內(nèi)出現(xiàn)了一陣“申遺熱”，很多地方在爭申遺的名額，甚至是“負債”申遺，他們將申遺看成是提高城市知名度、帶動城市經(jīng)濟發(fā)展、推動旅游業(yè)的手段，卻日漸與申遺的本質(zhì)——保護歷史文化相背離。

外灘無論是在建筑藝術(shù)上、歷史文化上，還是與自然的關(guān)系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眾多學者也紛紛認為外灘符合申遺的條件。如此看來，外灘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申請世界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但上海人比較冷靜，在是否需要申遺，申遺是否能成功等方面，進行了嚴肅的思考，也出現(xiàn)了不同的意見。

同濟大學副校長伍江很坦率地表示自己并不是非常積極地支持外灘申遺。“對于外灘的保護目的不是為了進世界歷史文化遺產(chǎn)名錄。外灘對于上海來說，是不可或缺、無可替代的。不管它是不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是不是文物保護單位，都不會影響它在上海人心目中的價值，也不應該影響我們對它的保護。最重要是，對于外灘這個歷史文化遺產(chǎn)如何進行保護，如何讓它的價值有很好的顯現(xiàn)。從這個角度來說，外灘是否進入世界歷史文化遺產(chǎn)并不是最重要的，換個角度看，也許進入了名錄還會增加保護難度——來的人多了，反而不利于保護。所以說，如果能夠?qū)ν鉃┻M行很好的保護，就不必在乎它是否進世界遺產(chǎn)名錄。”

阮儀三感嘆：“申遺這個事情很難說，不一定能做成。比如，外灘有些建筑的使用情況，就不符合申遺的要求。外灘的這些老建筑都還在被使用，開咖啡館、開畫廊、開高級品牌專賣店等等，我認為只要不破壞建筑，可以允許不同的使用功能。但是一旦申遺，按照相關(guān)規(guī)定，它的原有功能是不可以變化的，而且，申遺成功后，就意味著這些建筑需要按照文物的要求來保護。這對于外灘及其周邊的發(fā)展未必是最合適的。”

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中，有很多瀕危的文化遺產(chǎn)，列入名單會有利于世界的關(guān)注并推動對它的保護。現(xiàn)在，申遺的名額，每年一個國家只能報一個，中國的名單已經(jīng)排了八十多個了，所以伍江認為可以優(yōu)先考慮那些瀕危的。“外灘當然是上海最有歷史文化價值的文化遺產(chǎn)之一，如果能申報上也沒什么不好。不過，我個人認為，與其報外灘，不如報石庫門。石庫門也是在特殊歷史條件下產(chǎn)生的特殊的居住形式。在那個時代，上海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住在石庫門房子里，這是非常罕見的，也是石庫門的特殊性。石庫門也具備了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特質(zhì)。外灘至少在五十年、一百年里，沒有這方面的危險。石庫門真的是非常危險了。”

對此，趙麗宏則有不同看法，“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評定主要還是肯定其文化價值，很多也并不是瀕危的。中國書法申遺也是我提出的，書法一點也沒有變味，是中國最有群眾性的藝術(shù)，當時申請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目的就是讓人們知道書法的價值，因為書法雖然很普及，但中國的很多藝術(shù)家對書法不重視，認為書法是藝術(shù)中最小兒科的，其實書法是最能夠代表中國文化精髓的藝術(shù)。提案上交的第二年就申遺成功了。”趙麗宏認為現(xiàn)在大部分人對外灘價值認識不夠，申遺可以讓人們知道其具有世界性的價值。同時，倘若涉及外灘的后排建筑，有些倒是瀕危了，“后排很多建筑也是很好的，甚至年代更長，但有些經(jīng)年失修了，而且很多人擠在里面，甚至成為外地民工的集聚地，非常亂，確實有個保護的問題，管理部門覺得挺難處理，市政府參事室也為此做過調(diào)研，這是一個復雜的大工程，若搬遷代價也很昂貴，如果申遺的話，就可以通盤考慮，整個一帶可以重新規(guī)劃。”

鄭時齡也有類似的觀點，他認為如果外灘申遺僅僅是中山東一路沿線是不夠的，“其實我們外灘歷史風貌區(qū)面積蠻大的，范圍應該是西到河南路，北至蘇州河北側(cè)天潼路，包括郵政局、上海大廈、俄羅斯領事館等，南邊一直到金陵路。而且外灘還要跟濱江結(jié)合起來。”

復旦大學教授、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葛劍雄指出，外灘是符合申遺條件的，同時，申遺比較復雜，需要全盤考慮。“這涉及市里和區(qū)里對這塊地方發(fā)展方向的定位。要真正保護好外灘，不僅是保護建筑，還要保護它的功能，問題是拿什么標準來保護，到底是利用為主還是保護為主，如果定位為文化遺產(chǎn)，就要盡可能地保護原貌，有些建筑就不能造，也不應該變成奢侈品店，高級酒店。”葛劍雄認為，“每年一個國家只有一個申遺名額，現(xiàn)在排隊申遺的很多，從實際操作上來講，不易拖得太長，所以，要看看現(xiàn)在申遺是不是最適合的時機。同時，還要考慮申遺是不是花費太多，申報對外灘的發(fā)展是利大還是弊大。申遺成功后也承擔了義務，不能過度開發(fā)，有很多限制，另一方面也會帶來大量的客流，這些方面都要考慮到。我認為，說到底申遺是為了保護，如果我們的保護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就不一定通過申遺的方式。在國外，并不是優(yōu)秀的文化遺產(chǎn)都申遺的。不過，不一定要申遺，并不等于不要保護。個人認為，街面的主要建筑要絕對保護，內(nèi)部和外觀都不要動，次要的部分可以從實際出發(fā)。”

“外灘建筑群在歷史、藝術(shù)、文物等多方面都有很高的價值，完全有資格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上海市文物局地面歷史文物處副處長李孔三表示，文物保護部門贊同外灘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但申遺有嚴格的程序和要求，“申報不僅僅是政府部門的事情，需要政府、市民及文物保護部門等多方共同努力，取得共識。”李孔三說，如果外灘申遺成功，也就意味著上海市政府必須向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作出嚴格的保護承諾。

外灘申遺”背后的深意

外灘是否能申遺成功，是否需要申遺，何時申遺……在這些問題上，學者們有不同的見解與思考，然而，若深談下來，則是殊途同歸。

“其實，申遺是否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個呼吁告訴世人，第一，上海有那么好的建筑，無論是當時還是現(xiàn)在都是罕見的美妙的建筑，讓大家意識到外灘是非常重要的具有世界意義的文化遺產(chǎn)；第二，也讓大家更加重視、保護外灘，避免不適當?shù)厥褂谩！弊鳛樯赀z波瀾的“掀起者”，趙麗宏坦率地告訴了筆者他的“醉翁之意”。

事實上，北京有著舉世公認的中國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建筑遺產(chǎn)，中國人都為之驕傲；然而上海雖然有中國最大、東亞保存最完整的近代建筑遺產(chǎn)，但遠未被國人普遍認可。同時，不管申報不申報、申報成功與否，我們都必須花大氣力對外灘建筑群進行保護：從外到里，從整體到細部。對于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是無止境的。

外灘的保護永無止境

因為其特殊的價值，外灘建筑群已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列入國家文物局的保護名單，屬于上海歷史文化風貌區(qū)，有著嚴格的管理。

“近年來，外灘大大小小的改造一直在進行，比較大的是1993年配合上海市三縱三橫交通干線網(wǎng)建設，外灘變成了主干道。2007年至2010年的改造則把過境交通引入地下，把濱水空間作為公共空間。外灘建筑經(jīng)歷了置換、整修、亮化等等‘手術(shù)’，并伴隨著對面陸家嘴金融貿(mào)易區(qū)的成形，應該說外灘建筑成為上海乃至中國建筑藝術(shù)的一個響亮符號。”鄭時齡介紹道。同時他也有些遺憾地指出，在改造過程中，一些很漂亮的大樓被拆掉了，綠化少了很多，整個濱江帶的設計水平還是有些粗糙，原來黃浦江的親水性沒有了。

阮儀三認為，外灘沿黃浦江的二十五幢老建筑都已經(jīng)被列入上海市保護建筑，每一幢都整修得不錯，基本都能做到原樣修復，只是有的建筑內(nèi)部格局更動過大。不過，他又特別指出，外灘的保護不應該僅僅保護“一層皮”，而應該要整體發(fā)展，“當年這里就是十里洋場，是非常繁華的。現(xiàn)在，除了臨江的那一條邊，后面還有很多房子沒有好好整修呢。我認為外灘保護的區(qū)域應該一直要延伸到河南路。這是一個很大的區(qū)域。以前，我們對這個區(qū)域里的老建筑都做過詳細的評估、規(guī)劃，其中有很多近代優(yōu)秀建筑，哪些是應該要保護的，哪些是要保留的，我們都有過詳細的調(diào)研。圓明園路上的老建筑就進行了很好的整理，通過置換等方式，將里面原有的住戶遷出，對那些具有保護、保留價值的老建筑進行了修繕。可是，在我所說的外灘的這個區(qū)域里，更多的是沒有得到保護的老建筑。比如江西路，很多房子都被居民或者單位所占用，里面的設施老舊，環(huán)境臟亂差，走進去都是亂糟糟的，居民住在里面并不舒適也不方便，而對于這些老建筑來說，也沒有得到必需的修繕和保護。”

伍江認為，對于歷史建筑的保護不能一味強調(diào)延續(xù)原始設計功能，而應根據(jù)建筑的特點允許進行功能轉(zhuǎn)換，只要新的用途不會對建筑產(chǎn)生破壞就應該鼓勵。只有積極地使用才能真正有利于歷史建筑的保護。現(xiàn)在，那些老建筑不符合銀行的需求了，換成其他功能，比如畫廊、奢侈品店等等都無可厚非，只要使用者按照老建筑保護的相關(guān)規(guī)定，不破壞它就可以。而也只有那些熱愛歷史建筑并具備較強經(jīng)濟實力的用戶的進入，才會帶來更多的保護性投入。目前外灘的置換與保護就已經(jīng)形成了較好的市場機制，過去老建筑保護缺錢的問題在外灘已不存在。

“這幾年上海在對外灘的保護上做得不錯，像科學會堂，現(xiàn)在也在整個修繕，以恢復原來的面貌，上海也成立了上海市歷史建筑保護事務中心。”鄭時齡微笑著說道。然而他話鋒一轉(zhuǎn)，又鄭重指出，“但是保護是沒有止境的。上海在這方面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現(xiàn)在保護的推動力還不夠，要建立、完善管理體制。上海列過四批優(yōu)秀歷史建筑，還想列第五、第六批，但阻力比較大，缺少推動力，其實列第四批的時候，本來想能保的都列進去，但正當你想把這些列入保護名單時，開發(fā)商已經(jīng)‘捷足先登’把它拆了，這也是蠻普遍的。此外，還要提高全民對文化、對歷史建筑的保護意識，不僅保護外灘，還要保護上海市區(qū)的十二片歷史文化風貌區(qū)以及郊區(qū)的三十二片歷史文化風貌區(qū)。”

外灘的建筑波瀾起伏，如同一首雄渾的交響詩，然而一旦插建不協(xié)調(diào)的建筑，就會如同加入一個雜音，破壞整體的和諧。幸而，這種意識已經(jīng)成為越來越多人的共識。去年7月，SOHO中國在微博上公布了外灘204地塊的立體效果圖，被眾多網(wǎng)友指作“口琴”、“門板”、“云片糕”。大家認為這座將要聳立在外灘南端的建筑，風格迥異，難以融入外灘景觀，單從建筑高度來講，也嚴重破壞了整個外灘建筑群的重心。對此，SOHO中國表示，該設計方案尚未獲得審批和認可。

每年的6月9號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日，這天國內(nèi)的電視會播放一些相關(guān)的節(jié)目，紙媒也會做相關(guān)的介紹，以增強民眾在保護文化遺產(chǎn)方面的意識，但這些是遠遠不夠的。且看西班牙，擁有42項世界遺產(chǎn)，是名副其實的“世遺大國”，該國中小學校都開設了世界遺產(chǎn)的保護課程，這樣能保證民眾從小就形成尊重、保護世界遺產(chǎn)的意識。此外，西班牙有很多遺產(chǎn)保護與古跡修復學校，培養(yǎng)專門的古跡修復人員。

在外灘的老明信片上，曾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地標性要素——建立于1924年的和平女神像。該像原本建立在外灘右側(cè)，在高大石碑上矗立著銅制的帶翼女神，碑座背面刻有“功炳歐西，名留華夏”八個漢字，當時的上海租界成立了一個戰(zhàn)事紀念委員會，希望在外灘樹碑，紀念那些曾在滬工作生活，后又在歐洲陣亡的西方人士。豎像的運作資金由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以及上海本土士紳共同籌資。在當時的外灘，和平女神像的惹眼程度幾乎和今日的東方明珠相比。可惜后被日軍徹底破壞。

趙麗宏表示，像和平女神像、德國領事館前的伊爾底斯紀念碑、海關(guān)大樓前海關(guān)總督赫德的雕像等雕塑也可以盡量恢復，它們不僅有藝術(shù)性，還有一種歷史感。至于被人調(diào)侃為三槍牌內(nèi)衣logo的放大版的上海人民英雄紀念塔，跟外灘建筑并不協(xié)調(diào)，趙麗宏曾提案建議拆掉請最好的藝術(shù)家來重新設計。同時，趙麗宏建議外灘建筑的功能還可以再考慮，現(xiàn)在一些大樓是否適合進駐名牌商店、飯店，還要請專家來考證。

如何走近外灘細品藝術(shù)之魅

外灘是上海的文化地標，也寄托了很多老上海人的一段生活的記憶、情感，其中在外灘“情人墻”談戀愛，是一代上海青年的甜蜜的往事。所謂的情人墻，實際上就是一道用水泥砌的防洪墻，但卻是上個世紀70年代至80上海最浪漫的地方。當時，上海的住房條件普遍較差，“軋馬路”是年輕戀人最普遍的約會方式，而外灘這邊的防洪墻既隱蔽又安全，于是每當夜幕降臨，成百上千對青年男女，就會悄然出現(xiàn)在外灘，開始上演如今人們無法想象的、有時兩對中間只隔一人距離的“集體戀愛”劇。現(xiàn)在，水泥做的防洪墻，已經(jīng)被花崗巖、大理石與鑄鐵雕花欄桿所取代，青年男女也轉(zhuǎn)移了戀愛的陣地。不過，那份青春的浪漫記憶總是會不時浮現(xiàn)在上海人的心底，上海市政府參事盧漢龍就是其中一位，他提議，重塑上世紀80年代著名的外灘“情人墻”。“情人墻是美好的城市記憶，重新建造的情人墻要能留下永久性形象，成為一道風景線。當年，人們在此談戀愛，這就是‘歷史記憶’。還可以向市民征集照片，在情人墻上留下當時的照片。”同時他認為，雖然外灘改造很好，可游客坐不下來，可以考慮建造咖啡廳、酒吧等，滿足游客的需求，要讓游客坐下來。

如今，“萬國建筑博覽會”雖近在咫尺，卻又讓人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外國建筑群外表的宏偉、壯麗只是這座藝術(shù)寶庫的“冰山一角”，更多讓人稱奇的精美、瑰麗都在建筑內(nèi)部。然而這份藝術(shù)的饕餮盛宴卻只為產(chǎn)權(quán)所有者獨享，即便是有著“無冕之王”之稱的記者或是建筑領域的專家都一律被拒之門外，更何況是普通大眾。

“一次為了搞研究，我想進去拍點照，保安很強硬地說，這是私有財產(chǎn)。我說：不對，這明明掛牌的是優(yōu)秀歷史建筑，是社會的公共財富。可是保安就不給你拍，可見管理上還是有一定問題的。”鄭時齡有些氣憤地說道。

伍江指出，經(jīng)過改造后，外灘的老建筑高端消費讓普通老百姓有點望而卻步。其實，經(jīng)過改造的外灘建筑為了維持較高的改造、保護與維護成本，引入高端消費是必需的，也沒有必要引導普通民眾去敵視高端消費，但同時我們也要告訴大家特別是要告訴那些建筑的用戶，沒有能力在那里消費并不等于沒有權(quán)利去欣賞歷史文化財富，外灘的所有建筑不論是否在內(nèi)消費，都應對公眾完全開放，因為那建筑的歷史文化價值是屬于公共的。

事實上，在國外，有一些優(yōu)秀歷史建筑是專門設有基金會的，像一些名人故居，游客可以免費登記預約參觀。由此，鄭時齡建議，外灘的一些建筑，包括很多餐飲場所，可以在未營業(yè)的時候，允許旅客預約來參觀，或者設立一些限流限時間的開放日，印一些材料介紹建筑的歷史，這對它本身是種宣傳，也可以做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

哥特式的尖頂、古希臘式的穹窿、巴洛克式的廊柱、西班牙式的陽臺、外灘十八號樓里謎一般地來自二百年前意大利教堂的四根原裝古希臘式的大理石柱……關(guān)于外灘的介紹很多，但或是紙上談兵式的抽象，或是隔靴搔癢式的圖片欣賞。鄭時齡記得，前年在上海博物館做過一次關(guān)于外灘歷史發(fā)展演變的講座，聞訊來的聽眾很多，而且老中青都有，可見人們對外灘是很感興趣的，只是缺乏了解的渠道。

試想，若外灘能有一個固定的公共文化空間，里面有多媒體的外灘展示，觸屏就能看到歷史建筑的內(nèi)部圖案以及介紹，或許能稍稍彌補一下無法走進建筑、身臨其境地欣賞藝術(shù)的遺憾。建筑界、史學界、文藝界等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也可在此從自己專業(yè)的角度做一些關(guān)于外灘的講座。

“介紹建筑的來歷、發(fā)展，它的風格，相信很多人會感興趣，可以借此對市民做一些文化的熏陶，這也是一種教育。”鄭時齡表示，“在外匯交易中心與總工會中間有一幢新樓，是我們設計的，從2004年動工到現(xiàn)在，還沒完成，當初就想做成外灘的公共服務中心，起到介紹外灘的作用，現(xiàn)在說要給金融博物館，不過服務中心應該也還可以做。”

通過外灘重識上海

“申遺成不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認識外灘的藝術(shù)、歷史價值，并通過外灘重新認識一下上海這座城市，打破過去那種上海就是殖民地文化、洋場文化的片面性。”“外灘申遺”的第二提案人、上海美協(xié)主席施大畏說，“如果對上海這座城市重新定義的話，它實際上是國內(nèi)最早的工業(yè)文明的發(fā)祥地、新文化運動的發(fā)祥地，只有有了這兩個前提，才可能產(chǎn)生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那種文化的多樣性。同時，在中國從農(nóng)耕社會變成工業(yè)社會的轉(zhuǎn)型過程中，上海也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上海的海納百川、推陳出新，是一百多年來的一種超前的意識，因為有這種超前的先進的思維方式，才能使整個上海成為紅色革命的圣地，而這種革命性也一直推動著上海前進。”

施大畏認為，人們對上海這座城市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進行全面深入的認識，“我們不能只留戀上海三、四十年代的一種表面的輝煌，百老匯、弄堂文化，張愛玲的東西等當然好，但不是主流，主流是顧正紅、五卅運動等，我們應該重新思考革命性，這在當前大家比較迷茫的、缺乏一種信仰的時候，可能對我們年輕人有好處，對整個社會發(fā)展有好處。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需要非常理性地思考、重新梳理、比較完整全面認識這個城市的時候。外灘這個世界建筑博覽群正告訴我們：盡管因為鴉片戰(zhàn)爭失敗，上海變成半封建半殖民地，但同時也讓我們認識到先進文化的重要性。從這個角度來看，在現(xiàn)今上海成為國際文化大都市的情況下，應該更加清醒地思考她的文化國際性，以及今后在國際上我們能做出的貢獻。同時，外灘也記載了一段被侵略的民族的恥辱，是給中國人的一種警示。這也不能忘記。”

據(jù)史料記載，鴉片戰(zhàn)爭后，依仗不平等條約的特權(quán)，英美德法俄等各國銀行紛紛踏上外灘，肆意干預和控制當時中國的財政金融，但是除了這段屈辱的民族記憶，飽經(jīng)滄桑的外灘也真真切切地記載著中國民族金融的奮斗史：這里誕生了中國第一家民族銀行——通商銀行，中國第一家完整意義上的保險公司——招商保險局；這里還記載著1949年之后中國維護國家金融主權(quán)的光榮史，記載著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金融業(yè)前所未有的巨大發(fā)展。可見，外灘無疑是一本無比美麗的“歷史教科書”，不僅記載了當年的民族屈辱史，也記載了民族奮起的歷史，不但具有珍貴的金融集聚價值，更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價值。對于外灘的重識，也可以讓人更加走近歷史，了解歷史并由此思考未來。

“我們現(xiàn)在的問題是，整個社會太浮躁了，理想的東西太少了，實際的東西太多了。如今還有多少人站在海關(guān)大樓里面，想象當時這座建筑是怎么建造的，當時產(chǎn)生什么影響，現(xiàn)在我們有怎樣的感受，面對開放的世界，我們有怎樣的責任。”施大畏嘆息道，“我提倡杜拉斯講的，應該有一種不死的欲望和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一個人不能缺理想。當大家有了一定經(jīng)濟條件以后，應該冷靜地坐下來想一想，在過去現(xiàn)在未來，GDP高不一定是國家強大的標志，強大的標志最重要的是軟實力。這有三個標準，第一，是有吸引力的價值觀，第二，有嚴格的科學觀點，第三，有魅力的文化藝術(shù)。我們就是要從這三個角度考慮，從申遺的出發(fā)點去考慮。如果現(xiàn)在我們第三產(chǎn)業(yè)發(fā)展僅僅是為了錢，第三產(chǎn)業(yè)做不大。”

“建筑也是一種文化，只是現(xiàn)今的人們更多地以實用性、功能性來看待它。”鄭時齡表示，其實，建筑也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也是文化的組成部分，特別是上海近代文化那么豐富，更需要弘揚。“事實上，上海的文化地標從硬件上看不少，據(jù)統(tǒng)計，有97個劇場、音樂廳等，但每年平均演出不到20場，可見關(guān)鍵是我們?nèi)绾稳ダ茫コ鋵崈?nèi)容。”

“現(xiàn)在上海缺少怎么從文化的角度去認識我們的城市，從文化的角度去理解我們的旅游。旅游是一種文化，但是我們現(xiàn)在的旅游缺少文化。‘文化大繁榮大發(fā)展’就是提出文化的重要性，但重要不重要并不是演幾臺戲、畫幾張畫或者寫幾本書那么簡單，而是要了解到你生活的這個城市里邊，你腳下、天上、周邊，是怎樣的文化孕育了上海人，促成了上海的一種特定的人文特性。這是我們每個人需要去思考的，也是我們做媒體的、做文化的有義務去宣傳的。當我們對這個城市有充分的認識，就會對這個城市有一種自信，有這種自信就變成一種自覺。面對外灘建筑、城隍廟以及種種上海特色的區(qū)域，我們應該從歷史文化的角度思考他們的文化價值、今后發(fā)展的趨勢，以及這些文化遺產(chǎn)帶給我們的啟示。”施大畏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