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室南遷,定都于臨安(今浙江杭州)以后,人口增加,工商業興盛,社會風氣奢靡,氣候溫暖,賞花、養花、戴花等風氣濃烈,從而對鮮花的需求空間也更加廣闊。在這一大背景下,都城近郊的馬塍因其鮮花種植業而聞名遐邇。
南宋成書的兩部杭州地方志對馬塍都有記載。據《淳祐臨安志》記載:“‘東西馬塍’在余杭門外羊角埂之間,土細宜花卉,園人多工于種接,為都城之冠。或云是錢王舊城,非塍也。今北關門,古之余杭門,外城也。元自有北關門,今有夾城巷,乃古基也,地與馬塍相接。”“羊角埂……介于東西馬塍之間,形彎曲如羊角然。”《咸淳臨安志》則記載:“東西馬塍,在余杭門外,土細宜花卉,園人多工于種接,都城之花皆取給焉。或云塍當為城,蓋錢王舊城。余杭門外元自有北門,今夾城巷乃故基也,地與此接。”二志所載可互為補充,認為馬塍在臨安城北,余杭門外。二書均記載馬塍因種植鮮花而聞名,但又有差異,大抵前者突出講此地種花人技藝高超(“都城之冠”),后者則強調此處為都城主要鮮花生產基地。馬塍分為東馬塍和西馬塍二部分。據《咸淳臨安志》記載,東馬塍有清修寺、舍利院、安平院、勝像院、正福院數寺院,西馬塍有韓世忠的梅莊園,又有宋伯仁等士大夫住在此地,這說明馬塍雖是郊區,卻有相當數量的居民。
淳韋占、咸淳二志均記載“或云”“塍”為城之同音訛,馬塍實應作馬城,耐得翁《都城紀勝》即作“東西馬城”。宋末元初人董嗣杲在《西湖百詠》卷上《東西馬塍》序中說:“馬塍在溜水橋北,羊角埂是也。河界東西,土脈宜栽花卉,園人工于接種。仰此為業。間有園亭,不過養種。西塍有土神廟,額扁作馬城。”他也認為“塍”與“城”通,非田埂之意。關于“馬塍”之馬,潛說友在《咸淳臨安志》中記載:“昔錢氏牧馬于錢塘門外東西馬塍,其馬蕃息至三數萬,當時號馬海。”潛說友并未直言“馬海”與“馬塍”之關系,但后人或認為馬塍由此得名。
不少文人士大夫的詩文中對馬塍的鮮花都有記載。葉適在《趙振文在城北廂兩月無日不游馬塍,作歌美之,請知振文者同賦》中詠道:“馬塍東西花百里,錦云繡霧參差起。長安大車喧廣陌,問以馬塍云未識。酴醾縛籬金沙墻,薜荔樓閣山茶房。高花何啻千金直,著價不到宜深藏。青鞋翩翩烏鶴袖,嚴老引首金蔣后。隨園摘蕊煎凍酥,小分移床獻春酒……”詩中第一、二句描寫馬塍種植花卉之多、面積之大;五、六句描寫鮮花品種之多,生長之茂盛;七、八句描寫鮮花交易。又從詩題可知,趙汝鐸(字振文)在二個月之中,天天到馬塍賞花,也說明了馬塍花卉之盛。趙汝讜(字蹈中)《和葉水心馬塍歌》日:“種花土腴無水旱,園稅十倍田租平。”提及馬塍地區由于種花人收入高而穩定,故園稅重于田賦十倍。趙汝讜又有《趙振文賦馬塍歌》日:“舊聞城北有馬塍,聚花成錦常留春。我家苕水近來到,輸他年少尋芳人。相夸此地百金惜,間出奇花萬錢直。”其中講到馬塍名花價格之高,種花人之辛勤等。葉適與趙氏兄弟的唱和中突出地反映了馬塍鮮花業的興盛。南宋后期文學家劉克莊《水心先生為趙振文作馬塍歌次韻》日:“洛陽牡丹隔萬里,棘荒姚魏扶不起。馬塍近在杭州陌,野人只向詩中識。勻朱傅粉初窺墻,海棠為屋辛夷房。千林春色已呈露,一株國艷猶閟藏。”從詩文可知,南宋后期馬塍的花卉種植仍然興盛。陳允平詠馬塍日:“閑托瘦竹筇,獨步馬塍東。鳥影青山外,春愁碧樹中。麥潮風化蝶,櫻熟雨生蟲。莫過溪頭去,溪頭多落紅。”他為馬塍描繪了一幅美麗的風景畫。具有傳奇色彩的南宋杭州才女朱淑真也寫了如下詠馬塍的詩:“一塍芳草碧芊芊,活水穿花暗護田。蠶事正忙農事急,不知春色為誰妍。”連南宋后期一度出任宰相的杜范也有詩詠馬塍:“馬塍眩朱白,孤山自疏影。冰雪幾歲寒,誰解為渠領。李園百樹花,人與凡木屏,。濕蘚回春風,猿鶴并刷整。為我一酹之,往事莫重省。”詩人趙孟堅在描寫九三月丹花美麗異常時,以馬塍的山茶、越丹作反襯,詠道:“山茶越丹輩,馬塍豐土產。殊名幾百種,并立色俱赧。”詩人在此雖將馬塍置于陪襯地位,仍可從中看出馬塍山茶花、越丹花種植之多,品種之繁。
宋代社會對鮮花的需求是很大的,勢必給花卉貿易提供有利的環境和條件,也帶動了南宋臨安鮮花貿易的興盛。據《西湖老人繁勝錄》記載,l臨安在端午節時“城內外家家供養,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梔子花之類,一早賣一萬貫花錢不啻。何以見得?錢塘有百萬人家,一家買一百錢花便可見也”。吳自牧在《夢粱錄》中記載:“春光將暮,百花盡開……種種奇絕。賣花者以馬頭竹籃盛之,歌叫于市,買者紛然”。《武林舊事》載,六月“茉莉為最盛,初出之時,其價甚穹,婦人簪戴,多至七插,所直數十券,不過供一晌之娛耳。”這些描寫使人們對臨安鮮花需求有了更貼切和具體的了解。
馬塍大面積種植花卉,可謂是臨安花卉的主要供給地。臨安花卉貿易繁盛與馬塍花卉貿易是密不可分的。方岳曾詠道:“今歲春風特地寒,百花無賴已摧殘。馬塍曉雨如塵細,處處筠籃賣牡丹。”寫了春季馬塍賣牡丹的情景。詩人舒岳祥寫詩詠牡丹:“馬塍賣花只貪早,野翁自愛開遲好。看花不可見花心,爛漫開時春已老。”可以清楚地了解到馬塍種花戶搶季節、早上市的經營理念。還有些詩作是正面描寫馬塍的賣花人的。許榮有一首詩借述賣花者諷喻世情,日:“東塍白發翁,勤樸種花戶。盆賣有根花,價重無人顧。西塍年少郎,荒嬉度朝暮。盆賣無根花,價廉爭奪去。年少傳語翁,同業勿相妒。賣假不賣真,何獨是花樹。”詩中寫了兩種賣花者,一種是傳統型,賣有根花,因成本厚價格高,生意不好;一種是創新型,因成本薄價格低,生意火暴。第二種賣花者的存在,滿足了市場的需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商品經濟以及與商品經濟相聯系的觀念變化。馬塍的鮮花有時還同其他觀賞植物構成特殊編組一起出售,當時很暢銷。吳自牧在《夢粱錄》中記載:“又有錢塘門外溜水橋東西馬塍諸圃,皆植怪松異檜,四時奇花精巧窠兒,多為龍蟠鳳舞飛禽走獸之狀,每日市于都城,好事者多買之,以備觀賞。”將鮮花與其他觀賞植物編組的銷售方法,包含著較多的文化內涵,頗有創新意義。
南宋都城臨安的種花業興盛發達,種花技術自然也得到了發展。馬塍是臨安近郊的花卉種植基地,其花卉栽培技術自然也是領先的。《淳祐臨安志》中所言“園人多工于種接,為都城之冠”,已對馬塍的種花技藝作了定性判斷。宋末元初周密《齊東野語》卷十六中記述得更加具體,曰:“馬塍藝花如藝粟,橐弛之技名天下。非時之品,真足以侔造化,通仙靈。凡花之早放者,名日堂花,其法以紙飾密室,鑿地作坎,緶竹置花其上,糞土以牛溲硫磺,盡培溉之法。然后置沸湯于坎中,少候,湯氣熏蒸,則扇之以微風,盎然盛春融淑之氣,經宿則花放矣。若牡丹、梅、桃之類無不然,獨桂花則反是。蓋桂必涼而后放,法當置之石洞巖竇間,暑氣不到處,鼓以涼風,養以清氣,竟日乃開。”可知馬塍的種花者已懂得人工制造一種適合某種花特殊需要的氣候和濕度等環境,從而達到使花卉反季節生長及開花的目的。據《咸淳臨安志》記載:“山茶,今東西馬塍色品最盛。陳了齋有《接花詩》云:花單可使千,色黃可使紫,末意乃歸于不能違時……今觀馬塍栽接,有一本而十色者,有早開而晚發者,大率變物之性,盜天之氣,雖時亦可違矣。它花往往皆然,惟山茶在今為甚。”可知馬塍在培植反季節山茶花方面,成績尤其顯著,以至有“變物之性,盜天之氣”之類的說法。讓花卉反季節生長具有使花的品種增多的意義,這也反映了臨安馬塍種花技藝水平之高。
如何使花卉的色彩、花紋、形態等符合人們的愿望,更是檢驗種花人技藝的重要標準。南宋臨安馬塍的種花人已普遍掌握了嫁接技術,不僅實現了同屬同科異株,而且實現了不同科、屬植物之間的嫁接,使鮮花的品種大量增加。宋末元初詩人董嗣杲在《西湖百詠》卷上《東西馬塍》中有描寫馬塍的詩,曰:“馬塍西接馬塍東,栽植園人技甚工。幾陣廉纖紅杏雨,數番淡蕩碧桃風。馨香色色花開別,紅紫般般種不同。他日扶筇來飽玩,誰攜春酒勸吟翁。”其中述及花的品種變異,還述及花的嫁接以及花的顏色改變。馬塍菊花品種之多也是遠近聞名的,據沈競《菊名篇》記載:“臨安西馬塍園子,每歲至重陽,謂之斗花,各出菊花奇異者八十余種。”
作者:浙江省杭州市杭州第九中學歷史高級教師,郵編310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