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啟鈐對北京的貢獻

朱啟鈐（1872—1964年），貴州開陽人，字桂辛，清光緒舉人，晚年號蠖公，人稱桂老，1872年生于河南信陽，1964年卒于北京。1930年創立國內第一所古建筑研究機構“中國營造學社”，培養了一批古建筑專家。他是杰出的實業家、古建筑專家、文物收藏家。著有《絲繡錄》、《蠖園文存》、《芋香錄詩》等書。

朱啟鈐是一個對北京做出了不少貢獻的歷史人物。他“導演”了當時北京城的都市改造，創建了中國營造學社，對中國古代建筑藝術的傳承也有不少成就。

改造舊城

貫穿京城中心的南北中軸線，自元朝時就是重要的地理軸線，甚至象征皇權。與后門（地安門）隔景山、故宮而南北呼應的前門（正陽門），是北京內城的南大門。清末民初還沒有太高的建筑物，所以前門樓子十分顯眼，存睥睨四鄰之勢，顯皇權帝王之威。它南接永定門，北望天安門和紫禁城，是庇佑皇城、拱衛北京的門戶，有國門之稱。古人以為“日者眾陽之宗”、“人君之象”，故正陽指帝王。正陽門城樓建于明永樂十七年（1419），最初沿用元大都皇宮南門麗正門之名，正統二年（1437）才改為正陽門。它在明清兩代從來不許黎民百姓涉足，只有皇帝去天壇“祭天”和先農壇“親耕”時，大門才敞開。不過一般官員也只能從城樓兩側甕城下的門洞里進出。至于京城的老百姓，要從鼓樓去趟前門，需繞開皇城奔西四、西單，南出宣武門，再順護城河往東至前門，路上要小一天的時間，不比今天乘坐5路車近半小時即可抵達。這種狀況直到朱啟鈐才扭轉，沖破了舊的樊籬，帶給百姓生活的便利。

早在明朝中后期，前門外已呈現商業發達之勢。清光緒年間修建的京漢京奉鐵路又匯合在甕城東側，前門地區一時摩肩接踵，人滿為患。1906年，北京巡警部設立，朱啟鈐任內外城巡警廳廳丞，經常騎馬巡視京城內外，對交通和建筑狀況了如指掌。民國初年他又任內務部總長，上任不久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實現他考慮已久的正陽門改造計劃。1914年6月，他向袁世凱呈文提議改造正陽門，委托德國建筑師羅克格制訂方案。當時在遠東地區極有影響力的《遠東時報》，還在1915年7月號以《北京的進步——前門改造》為題，詳細報道了這個意義重大事件，并介紹改造工程的起源和方案。

基于對中國古建筑的熱愛和自身的文化底蘊，朱啟鈐深知小心保護古建筑是自己與民國政府不可動搖的底線。經過多次修改和討論，最終確定了一個行之有效又很滿意的方案，這與今天我們看到的前門地區的風貌差不多。現在路過前門抬頭仰望，正陽門箭樓平臺四周加筑一圈的漢白玉石欄桿、箭窗上楣添加的水泥遮陽華蓋、箭樓城臺北側“之”字形的石板臺階等等，都是當時前門地區改造時留下的印跡。當時拆除了甕城東西月墻，正陽門與箭樓之間除交通用地外一律鋪蓋草坪。

1915年6月16日，朱啟鈐親臨施工現場，手持袁世凱特賜的一把銀鎬，拆去舊城墻上第一塊磚，由此拉開了京城改造的序幕。朱啟鈐利用其所賜銀鎬和做過交通、內務兩部總長之職的有利條件，要求京奉、京漢鐵路延長軌道至前門甕城月墻下，直接將渣土裝車，再換小火車頭，把渣土分別運到東便門的蟠桃宮和西便門。工程進展迅速，共清運渣土8.8萬立方米，當年年底全部完工。除改造正陽門外，環城鐵路也同時進行，還改變長安街個別地段。經過朱啟鈐的城市改造，不僅城市景觀為之一變，打破了舊有格局，且使百姓出門難的問題得到解決，極大方便了人們的出行，也為后來北京的城市建設夯實了基礎。

開放公園

朱啟鈐的另一貢獻就是創辦了中央公園（現中山公園），并使一些公園相繼開放。

早年京城百姓沒地方游園。一來皇家園囿絕對不得入內，二來交通不便無處可去。大凡能去的也只有什剎海和陶然亭，而陶然亭墳冢很多環境不佳。中央公園之前叫社稷壇，為明清兩朝皇帝祭祀土神谷神的場所。1913年3月，清隆裕皇太后去世，社稷壇作為臨時停靈允許群眾參拜，朱啟鈐時任交通總長負責指揮事宜，得以巡察壇內情況，并實地勘察過北京各風景名勝，發現內城的社稷壇是城中營造公園的首選之地。而當時的政府已無財力建園，于是朱啟鈐等人籌集資金向社會募捐。初次發起人有段祺瑞、朱啟鈐、湯化龍等60人，啟事發布近半年，募來4萬余元，連徐世昌、張勛都各捐了1500元。

中央公園初創時期，朱啟鈐每日抽暇必到園里督導建園工作，還將辦事的小屋取名“一息齋”，以朱熹的“一息尚存，不容稍懈”自勉。朱啟鈐重新規劃，精心設計，將外壇垣向西向南開拓，南將織女橋、北將筒子河劃入園中。在南園建來今雨軒、投壺亭、繪影樓、春明館、上林春、塘花塢、水榭、碧紗舫等，還建東西向長廊，曲折往復，避雨添趣。朱啟鈐還改善中央公園周邊交通環境，用具體的行動和建園舉措，奠定了今天中山公園的雛形。可貴的是，改造和建設只限于外壇，內壇的格局及古建筑均完整地保存，對明初筑壇時栽植的多棵古柏，特別是壇南部遼金古剎所遺的7棵碩柏，都被朱啟鈐一一記錄樹圍尺寸并妥善保護。1914年10月10日，公園向社會開放，百姓奔走相告，“男女游園者數以萬計”，這番景象在當時的民國算是大事了。

1915年3月時，朱啟鈐就稟準內務部和京都市政公所，擬定開放章程12條，把社稷壇改為中央公園。之前在1914年5月20日，他就向袁世凱呈交《請開放京畿名勝酌訂章程繕單請示》，建議應該順應民意，開放名勝，按時開閉，定章制約。之后，他又訂《京畿游覽場所章程》10條，擬選一二處開放再帶動其他陸續開放。從那時起，開放京城風景名勝的思潮漸入人心，此后十余年間，京畿其他名勝逐步開放。1914年開放過頤和園，1928年7月1日被南京國民政府接收始成公園；1925年8月1日北海也成公園接納游客。另外，通過朱啟鈐的努力和多方奔走，1914年10月，故宮部分大殿對外開放并舉辦古物陳列展覽，開始了公共場所展出文物的新時代。

經過朱啟鈐對舊城的一系列改造，壅蔽了數百年的城市格局和園林景觀被一舉打破，北京的城市發展進入了新階段，皇家的特權受到限制，城市在一定程度回歸人民手中，皇室禁區有通衢，皇家壇廟變公園，城市交通得改觀。朱啟鈐的城市改造是基于對中國古建筑熾熱的情感而進行的，其動機是以保留古建筑的“古老光輝來照亮無數代后人的眼睛”，在當時是比較明智的。

創立學社

如果說朱啟鈐為民國時期的舊城做了一次手術，他在十分困難的情況下，號召指揮各位學術精英、有序梳理中國古代建筑的脈絡就更具傳奇色彩了。他創立了民間學術團體中國營造學社（1930~1946年）。這是我國第一個研究中國古代建筑的學術機構。他認為：“研求營造學，非通全部文化史不可，而欲通文化史非研求實質之營造不可。”并闡述了“本社命名之初，本擬為中國建筑學社。愿以建筑本身，雖為吾人所欲研究者最重要之一端，然若專限于建筑本身則其于全部文化之關系仍不能彰顯，故打破此范圍而名以營造學社”的觀點。

朱啟鈐早在清末創辦京師警察市政之時，就十分留意京城的宮殿、苑囿、衙署等，不論是遺址或建筑物都一一“周覽而謹識之”，并經常到民間與知曉老北京掌故和了解古建筑的老人交流攀談，掌握第一手材料。朱啟鈐曾一舉買斷流散于民間的清代建筑世家“樣式雷”圖檔，充分彰顯出保護中華優秀遺產之精神，這些圖檔后來全部捐獻國家，朱啟鈐一張未留，足見其愛國熱忱。

1919年，朱啟鈐受徐世昌總統的委托，赴上海出席南北議和會議。路過南京時，在江南圖書館發現了手抄本北宋匠人李誡著《營造法式》一書，他欣喜若狂，遂通過江蘇省省長借出該書，委托商務印書館影印出版，以傳后世。他大半生雖生活在舊社會，但對于中國古建筑的認識和現代人的觀點十分相似，這是他的可貴之處。中國文物研究所研究員、同濟大學建筑學博士崔勇這樣評價朱啟鈐：“朱啟鈐是中國古建筑研究工作的開拓者與奠基人，沒有他，就不可能在上個世紀30年代出現像梁思成這樣的建筑學領軍人物，我們讀到《中國建筑史》的年份，還不知要推遲多少年。”

1925年，25歲的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生梁思成，收到父親梁啟超從國內寄來的《營造法式》一書，“興趣大增”，由此走上中國古代建筑研究之路。1930年，梁思成加入中國營造學社，以后撰寫了《中國建筑史》，成為建筑學一代宗師。而獨具慧眼發現《營造法式》這冊書的人和中國營造學社的創始人，正是朱啟鈐。

創社之初，朱啟鈐請來的學術精英有：東北大學建筑系主任梁思成（1931 ~1946年任營造學社法式部主任），中央大學建筑系教授劉敦楨（1932年任營造學社文獻部主任），著名建筑師楊廷寶、趙深，史學家陳垣，地質學家李四光，考古學家李濟等等。朱啟鈐將自己籌劃與組織的才能發揮到極致。他創辦營造學社，并非像其他失意政客一樣沽名釣譽，而是他多年來對中國建筑的悉心研究和志趣。他還以其深厚的社會人脈，動員許多財政界人士加入學社，直接從經費上支持研究工作。有人評價他：“以一己之力，做了今天需要整個研究所行政部門做的事。” 營造學社在四川宜賓李莊時，正值抗戰，各方面條件極其艱苦。但學社成員依然堅持野外勘測、繪圖研究，其情感人，其勇勵人。為野外調查方便，朱啟鈐經常和當地政府提前打好招呼，甚至當地派員隨從護衛，以助田野調查。

1939年天津遭受水災，營造學社存于英資麥加利銀行庫中的全部調查測繪資料遭損毀，朱啟鈐立刻電告梁思成、劉敦楨設法搶救這批寶貴資料。為支持梁、劉在四川李莊的研究工作，朱啟鈐又加印古建筑圖片寄給梁、劉各一套。梁思成能夠在大后方四川撰寫《中國建筑史》，便得益于這些重要參考資料。

朱啟鈐在學術及教育方面也是可圈可點的。我國園林宗師陳從周先生30多歲時，拜朱啟鈐為師，老師對這位多才多藝的弟子十分喜愛，盡管他當時已過八旬，但每次都用書寫工整的長信，詳盡回答陳從周提出的園林中古建筑問題。老先生92歲高齡時，年邁體衰，筆跡顫抖，在一封信的末尾無奈地寫道：“我不能諄諄教你，我老了，我希望你……” 陳從周閱此潸然淚下。雖這樣說，但老先生回信仍詳盡甚至長函。朱老先生誨人不倦的精神令人感佩。

著名學者劉仙洲先生說：“朱啟鈐在學術方面的貢獻，要比他在政治上的活動大得多。” 朱啟鈐自己曾說：“啟鈐老矣。從有一知半解，不為當世賢達所鄙棄，亦豈能以桑槐之景，肩此重任。所以造端不憚宏大者，私愿以識途老馬，作先驅之役，以待當世賢達之間風興起耳。”這幾句肺腑之言，表達出他對祖國建筑文化強烈的熱愛，傾訴了他對學術的無私奉獻，也說明了他是研究中國建筑之路的最早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