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日頭在無私地向大地輻照,蜿蜒的小徑在腳底無盡地蔓延。我知道從這里開始,便是由喧囂步入寧靜的前奏,這對于成日疲于奔命在鋼筋水泥叢林中的我而言,無疑是種久違的釋然與閑適。不多時,一幕明快的蔥翠倏忽躍入我的瞳孔,使我根本來不及躲閃,就乖乖地被它給俘虜了。這是一片典型的丘陵茶園,一叢叢茶樹齊整地緣山勢而植,高處就高,低處就低,顯得屈曲有情,行行層層環(huán)繞在山丘上,像是穿上了翠綠的百褶裙一般;山坡上,緣坡也裝點了一株株黃綠的遮陰樹,仿佛是額前的縷縷青絲;山腳下的一泓清塘,波光瀲滟,點點滴滴都映襯著天光云影。山谷里徐徐而來的山風(fēng)。吹皺了池水,拽彎了樹腰,茶園里早已是綠浪滾滾,茶的清香在周遭彌散。
若說茶園是涵養(yǎng)坦洋工夫的襁褓,那么,坦洋村則是哺育坦洋工夫的搖籃。坦洋工夫之為坦洋工夫,皆因坦洋村而聞名。這個村子并不大,但它的故事卻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就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村里,誕生了一種馳名中外的香茗,創(chuàng)造了一段輝煌燦爛的歷史。坦洋村距福安市區(qū)約28公里,一路的顛簸令我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但為了找尋這段傳奇歷史,再多的疲憊也就顯得無關(guān)緊要了。
車在離坦洋村不遠的路邊停住。小山村位于閩東第一高峰——白云山的南麓,周遭群山環(huán)抱,碧樹環(huán)繞。清澈見底的小溪穿村而過。它因地處清溪入口處呈“船”形,“四山排闥,一水中流”的布局,使整個村子如同一塊長形木板,所以當(dāng)?shù)厝擞址Q坦洋為“板洋”。雖然天氣晴朗,但村子里卻是霧嵐彌漫,覆著黑瓦的村落一片朦朧中若隱若現(xiàn),儼如仙境的村落。怎不讓人心生流連之情呢?
相傳,坦洋工夫可考的歷史可追溯到清咸豐、同治年問(公元1851年~1874年)。有個自建寧來的茶客來坦洋村收購茶葉,將紅茶的制造工藝從武夷山傳入了坦洋。村民胡福四(又名胡進四),以當(dāng)?shù)氐摹安瞬琛睘樵希晒Φ卦囍屏思t茶,并冠以“坦洋工夫”的茶標(biāo),經(jīng)廣州運銷國外。這是關(guān)于坦洋工夫創(chuàng)制的始末,其真實性還有待進一步考證,但坦洋工夫的興旺與水路、陸路運輸航線的開辟的的確確給坦洋村帶來了空前的繁榮,像是投入清潭的一顆小石塊,激起千層浪,讓這個靜謐的小山村頓時沸騰了起來。據(jù)說,每逢茶季時,坦洋村街上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將剛剛從茶園里采摘的鮮葉送到茶行加工,放眼望去,像是一片由茶葉簇成的綠色海洋。
好景不長,熱鬧非凡的景象猶如曇花,美麗而短暫。清廷的腐朽、外夷的入侵、頻仍的戰(zhàn)亂和貪官污吏的橫征暴斂,使坦洋工夫一度黯然失色,孕育坦洋工夫的坦洋村也因坦洋工夫的頹敗而沉寂,昔日的鼎盛也如夢幻泡影,轉(zhuǎn)瞬即逝。從此,小山村的一切又復(fù)歸于靜默,甚至在沐浴春風(fēng)的大好時期,坦洋工夫仍險遭大刀闊斧的改革,小山村繼續(xù)選擇了沉默。
直到如今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依然是那個默默無語的小山村,除了那條涓涓的溪流和零星的幾聲雞鳴以外,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響。然而,這種沉默并不代表著死寂,亦非靡靡之音,而是蘊藏了強音的“希聲”,是無法用耳朵聽聞的天籟之音。因為,在這淵默之中,似乎有股蓄勢待發(fā)的力量,如同縈繞在村落間的云霧一般,正在緩緩地從地面上升。
往昔夢華的搜尋
當(dāng)?shù)赜幸皇酌裰{是這樣唱的:
茶季到。千家鬧,茶袋鋪路當(dāng)床倒。
街燈十里亮天光,戲班連臺唱通宵。
上街過下街,新衣斷線頭。
白銀用斗量,船泊清風(fēng)橋。
這首民謠是對當(dāng)時繁榮的坦洋街真實寫照。據(jù)《福安縣志》記載,在坦洋工夫最隆盛的時期里,社溪兩岸新屋林立。短短1公里的坦洋街上,竟有36家的大茶行在此扎堆,收購周邊七八個縣的茶葉,暢銷到世界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收益甚巨。是坦洋工夫締造了坦洋村和坦洋街的奇跡。于是,便帶著一種崇敬而希冀的新心情,從真武橋下來,向前步行數(shù)百米來到當(dāng)年盛極一時的坦洋街前。踏著平坦整潔的水泥路,我邊走邊張望,甚至不放過一墻一瓦,遍尋它遺留的痕跡,然而看到的卻只是一排排新砌的紅磚房,至多也就是一兩棟貼著大幅坦洋工夫銷售廣告的土坯房。就這樣,我們在街上悻悻地徜徉著。隨行的一位老茶師告訴我說,從前這里的茶行,臨街是鋪面,為了方便收購、精制和貯藏茶葉。茶商們將茶行修建成兩三層樓高,最高甚至可以達到四層。
聽著老茶師講的故事,除了不住地贊嘆外,我仍不愿放棄搜尋坦洋街的舊跡。也許是心內(nèi)的虔誠,也許是機緣巧合,臨近街問的盡頭時,一棟接近于支離破碎的樓架霎時映入我的眼簾,它猶如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煢煢孑立在一堆碎石瓦礫上。從那一根根筆直整齊的木柱和它身后保存完好的飛檐上不難想象它曾經(jīng)有多么地趾高氣揚。樓的一側(cè)已經(jīng)破舊不堪,而在另一側(cè)木柱間的木板上還能清晰地看到一個個半圓形的圖案,上面刻著精美的對花。此外,在每根木柱的兩側(cè)還各有一個精巧的花草木飾,消褪的朱漆色與灰白的木柱顯得極為不協(xié)調(diào),旁邊一爿長滿荒草與青苔的殘垣斷壁更增添了幾分殘破與衰敗。
斑駁背后的煥然
樓架的“突現(xiàn)”給了我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遂循著旁邊的一條深巷繼續(xù)前行。青石板上,苔跡斑斑,一扇灰磚拱門硬生生地陷在斑駁的土墻里,像只愁云密布的眼眸,毫無生氣。徐步前行,一棟黑石砌筑的、樓檐有著柔美線條的院落闖進了我的視線。
“這就是坦洋村大名鼎鼎的胡家宅邸!”老茶師大聲地說道。佇立宅門前,石墻上除了鑲嵌著紅色梅花窗格以外,還有幾個方形、拱門形的類似小窗的洞口,這大概是為了防范土匪用來架設(shè)土炮的。門楣上的宇早已剝落,但還能隱隱約約地覷見幾筆蒼勁有力的筆劃,想必內(nèi)容大約是些勵志明德的古訓(xùn)。門虛掩著,出于尊重,我輕叩了幾下門,許久沒人回應(yīng)。在強烈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還是忍不住走了進去。和達官貴人的宅子相比,這個院子不算太大,天井里模著幾根晾著衣服的竹竿,爬滿青苔的地上雜亂地堆著朽木和斷石,一側(cè)的廂房墻體斑駁,上面還鑲著幾扇雕花窗,顯得荒涼頹廢。
步出宅院,我們看到不遠處的房頂上有兩個紅彤彤的熱氣球在空中飛舞,下面系著條幅,走近一看,原來是個祠堂,雖然院門緊閉,但是透過院門的縫隙能清楚地看到門楹赫然刻著“胡氏宗祠”四個金字。新祠堂是在早年胡家祠堂的原址上修葺的,屋頂上覆著油亮的黑瓦,外墻全是用青磚砌筑而成,上面還有幾幅美輪美奐的石雕畫,在寶藍色琉璃墻檐的映襯下煥然一新。胡氏宗祠的修繕,是坦洋人對坦洋工夫之父胡福四的懷念,也是對坦洋工夫繁華往昔的追憶,但更多地是在表達坦洋人對坦洋工夫亙古不變的一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