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幽深“天惠釉”

無心到處禪。擯棄塵勞的羈絆，處處無心，處處任運(yùn)自然。窯火與陶土本無心，陶者既無心亦有心，心行處滅，曠然無念，是為無心；取法自然，蘊(yùn)藉禪意，是為有心。于天地間捕捉一絲天然，于空靈中采擷一縷靈妙，揉入陶土，隨緣賦形，在灼灼烈焰中完成了具足圓滿的輪回。陶土、窯火與陶者在不經(jīng)意就間水乳交融，熔鑄一體，化作了“天惠釉”身上厚重的褚色。

凝重卻不滯重膠著的釉色，深淺不一地“涂飾”于器身，如深埋經(jīng)年的鐵器，飛逝的流光剝落了它曾經(jīng)青澀的锃亮，披上了一層遍歷滄桑的銹。拙樸典雅的器’形。折射著陶者剎那閃現(xiàn)的靈光與汗漫無際的退想，簡繁得當(dāng)，張弛有度，或內(nèi)斂，或夸張，或抽象，或具體，濾凈了雕飾與浮夸，雖為人造，宛若天成。端詳，摩挲，賞玩，品味，仿佛同一名禪者展開心靈的對話，沒有語言，沒有表情，每一處細(xì)節(jié)的妙意，心領(lǐng)神會時，會心而笑，不落言筌。

恰如其名，參透它的隱喻無疑是需要明心見性的。拙雅的壺身，毫不掩飾斑斑的“銹跡”，由底部生出的一圈圈“年輪”，纏繞著拉坯時的印跡在壺的兩耳上化成同心圓。如漣漪般層層蕩開；壺嘴由下往上漸漸隆起，像昂首報(bào)曉的雞首，透發(fā)著原始粗獷的美；微微外翻的壺口和微微鼓起的杯蓋互為陰陽，契合地一絲不茍；杯蓋的壺鈕則頗為抽象，同壺嘴隆起的別無二致，似飛鳥欲振翮高飛，飄逸出塵。

將茶從壺中緩緩斟入杯中的時候，若即若離的禪意早已蹁躚而至——讓心慢慢空寂，慢慢沉淀，靜如止水，清如明鏡，不假外求，照見本心。隨淡淡的茶煙升起，杯在手，茶在口，微笑在心里綻放。菩提本無樹。

它頗似一只僧人化緣的飯缽，體態(tài)古拙，壺身的紋飾與菩提壺如出一轍，只是壺的兩耳是圓形的，而且同心圓也較豐富。壺嘴粗短，厚唇，如剖開的竹管；壺鈕厚實(shí)而沉穩(wěn)，溫柔敦厚。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這只看似“矮胖”的壺卻叫“方正壺”。為何?

執(zhí)于掌心把玩品鑒，無論是漫無規(guī)則的釉色，還是井井有條的安排，從壺鈕到壺底，從壺耳、壺嘴到壺身，皆走“曲線”，絲毫沒有“方”的意味。就在困惑不已時，不知怎地，手中的壺蓋輕輕撞擊了下壺身，發(fā)出了金屬般的聲響，雖輕微卻鏗鏘有力。這一響著讓人恍然大悟：壺形周正豐潤，擊之錚錚有聲，外圓內(nèi)方。這不正是“方正”么?陶者的用意，便在于此，更何況禪心本無掛礙，不拘一格。方即是圓，圓即是方，無跡可尋。

擇器品茗又何嘗不是如此?器，勿論精美與否，茶，勿論高檔與否，懷一片禪心，器縱粗陋亦美輪美奐，茶縱寡淡亦芳馥甘醇。自是禪心無滯境。

它是一朵陶鑄在泥上的佛國之花。一條條柔暢舒緩的曲線在壺身幻化出優(yōu)雅的姿態(tài)——是搖曳的風(fēng)荷，是吹皺的池水，還是流動的音符?蓮葉似的壺蓋罩在碗型的壺身，富有動感的曲線上下若斷若續(xù)，既相互獨(dú)立，又彼此呼應(yīng)，將蓮花的清凈不染精神流注于似與不似之間；壺鈕平圓，較之一般的壺鈕來得更寬扁。質(zhì)樸大方。

看取蓮花凈，方知不染心。它在炎夏盛開，生于泥沼，卻纖塵無染，送來徐徐清風(fēng)與陣陣涼意，息心止念。蓮壺中醞釀的甘露，可滌蕩心靈的塵埃，凈盡心底的渣滓。閉目啜飲，醍醐灌頂，茶助禪思，心已澄明，沉渣已難泛起，波瀾不興。

“只要心光如滿月，在家還比出家閑”。這是清代由士大夫轉(zhuǎn)入居士行列的張問陶之禪悅，亦是居士的精彩概括。提起居土，國人對香山居士白居易、東坡居士蘇軾、六一居士歐陽修是耳熟能詳?shù)模麄兺馊鍍?nèi)禪，亦無一例外地與禪有著不絕如縷的聯(lián)系。這只居士壺饒有高蹈塵外之氣，簡直就是這些居士的化身。它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陶土的原色，銹色釉只是蜻蜒點(diǎn)水般地點(diǎn)綴、渲染。壺身呈筒狀，壺口略微外翻，壺嘴如半截竹管，壺蓋稍扁平，壺鈕呈略扁的鼓狀。整只壺簡約清雅，干凈利落，很有一種遺世獨(dú)立的韻味。

只此一壺，便可將居士、禪與茶藕斷絲連的三者之間完完全全地聯(lián)系起來。懷一顆湛然澄澈的心，意靜思定，燃一炷香，泡一壺茶，展一卷經(jīng)，對一張琴，下一枰棋，在枯寂中觀照清凈的本性，無論在家或出家，均可參禪入定，而不必追求寂野幽林、青燈黃卷。這正是：閑居無事可評論，一炷清香自得聞。睡起有茶饑有飯，行看流水坐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