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一只破舊的木箱里,躺在一個陳舊的故事里,伍斤角幣大小般發黃的糧票,靜靜地在寂寞的“囚室”里守候了40年。
那是40年前一個饑餓難熬的夏季,卻出現了一個近乎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奇跡,我通過貧下中農的推薦和嚴格的政審體檢,被通知入廠成為漣鋼的一名工人。消息一傳開,方圓十里像炸開了鍋,說我從糠籮里跳進了米籮里,從此有白米飯吃了。飽經滄桑的父母辛酸的臉上也露出難見的笑容。兒子要去漣鋼當工人了,總得穿一身像樣的衣服,準備幾塊錢、幾斤糧票帶在身上吧!于是,母親找出幾件舊衣服洗得干干凈凈,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反復縫補,又折平疊好放進陳舊的木箱。父親外出跑遍了附近的村莊,好不容易從好心的農民那里借來了兩塊錢。可是糧票呢?幾天過去了仍無著落,當地的農民一輩子也很少能有幾回看到那罕見的糧票,到哪里去借呢?
正在全家一籌莫展之際,在父母沉重的嘆息之中,外村一位木匠天黑了路過我家,進門來討口茶喝。父親向他說起了這事,他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兒子哪天進廠,我去想想辦法吧!”父親說只有五天了。木匠滿口應承,父親那顆懸著的心才得以平靜下來。在經歷了四天望眼欲穿的時光后,那位木匠叔叔終于在傍晚趕到了我家,帶來了伍斤日思夜想的糧票,并說這就送給侄兒上路吧!父親千恩萬謝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糧票,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清晨,我扛著那口陳舊的木箱,懷揣著兩塊錢和伍斤糧票,在父母一聲聲的叮嚀中邁步走向崎嶇的山路,向著縣城走去,至傍晚時乘火車來到漣鋼。
到了漣鋼后,招工組看到我根紅苗正,個子高大,還有點文化,在分工種時安排我當學徒搞鉗工。我心中沉重得一時發呆說不出話來,當時學徒每月只有15元的生活費、30斤糧食,而我當時十幾歲正是長身體的時期,這日子怎么熬啊!一位領導看到我情緒低落,就耐心地開導我:“搞技術好啊,鉗工可升到八級工資,熟練工種升到六級,而一般普工只能四級就止步了。你要服從組織安排,好好工作,是很有前途的。”經領導反復做工作,我只好忍著饑餓的煎熬食不果腹地強裝笑臉硬撐著。
當勞累一天回到宿舍后,一覺醒來,又餓得饑腸絞痛。有好幾次,我想動用那伍斤糧票到商店去買二兩餅干充饑(那時買副食品都要糧票)。但一想起那糧票的來歷又不忍花掉,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回陳舊的木箱。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保存下來。它伴隨著我熬過了青年,度過了中年,又即將進入老年。這種心中的痛楚,誰也不知,只有我,還有那發黃的糧票知道。我知道,花掉糧票,就等于花掉了一段塵封的歷史、一段辛酸的回憶、一段難忘的深情。
糧票出現的年代,正是我成長的年代,然而我只能把它種在心里。
至今,那糧票故事發生的年代,和那糧票有關的我的父母,還有那位木匠叔叔,都已作古。而我卻活著,于是那藏在木箱里的伍斤發黃的糧票,卻在我的記憶里一直生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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