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小鎮(zhèn)的業(yè)余文化生活很貧乏,年輕人除了難得看場電影,就是看看書,再則就是乘風涼講故事。
我進單位時,正好碰上掀起宣傳新時期總?cè)蝿?wù)的熱潮,單位還組織了宣傳隊。我五音不全,人又笨拙,既不能唱,又不能跳,我便選擇了講革命故事。于是就自編,自演,記得當時講了一個《小刀會》故事,講劉麗川起義,曾從單位講到社會,還在汽車站等公共場所演出,于是我能講故事就在單位出了名。
那時企業(yè)經(jīng)常要停電,一停電我們的印刷機休息了,但機印工人不能歇,還得去干裝訂活。裝訂的時候,工人們圍著一個長桌子,一邊干活,一邊聊天。聊著聊著便覺得很無聊,不知誰起頭要我講個故事。于是,每當停電,我就被師傅們當做活寶,叫到跟前,給他們講故事,當時講的是《水滸傳》和《三國演義》里面的事。
1978年8月21日,《文匯報》刊登了盧新華的小說《傷痕》。當時,“文革”剛過,“左”的思潮還深深影響著人們,因而發(fā)表的小說是有革命傾向的,而對人性,特別是對愛情題材的文學作品是封鎖的。《傷痕》,寫的是極左政治思想運動給一個普通家庭造成的傷害,寫出了“人學”和“人性”,我是含著淚讀這篇小說的,讀了一遍又一遍,幾乎把全篇都背了來,而且情不自禁地在車間里給工人們講述,他們也被深深感染了。自此,我就開始講起現(xiàn)代小說來了。
有一次,我在一個同學家里拿到了一本厚厚的手抄本,字跡十分清秀,沒有作者署名,只是用硬紙板制成的封面上寫著五個大字:《第二次握手》。我迫不及待地讀起這部小說,小說中的故事情節(jié)牢牢地吸引著我,于是就借回了家。主人公蘇冠蘭、丁潔瓊和葉玉涵之間的愛情糾葛和命運起伏,弄得我不時地鼻子發(fā)酸,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當時我們對愛情這字眼是回避的,但書中的那一種極為浪漫的異性情感神秘之極,同時又快樂之極。我用了三個夜晚把它讀完,還感到意猶未盡。特別是當我看到丁潔瓊最后仍然沒能與蘇冠蘭結(jié)合,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這是一本我當時讀得最仔細、最投入的書,反復地,一遍遍地讀。當然,在與師傅們聊天時,我也情不自禁地說起了書中的故事,他們就要我講。當時對手抄本是查禁的,我心中也存有顧慮,但一則這小說深深感染了我,二則經(jīng)不起師傅們的要求,于是,我就跟他們講了《第二次握手》。一連講了三天還只是講到一半,卻被車間領(lǐng)導發(fā)現(xiàn)了,就找我談話,說手抄本是不能看的,更不能傳播,這是個政治問題。
雖然當時我沒有受到處分,但這故事是不能講下去了,可是師傅們不讓,他們也已被小說中的故事所感染了,非得要我講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采用了一個迂回戰(zhàn)術(shù),傍晚,我到一個姓陳的師傅家里,把后面的故事講給她聽,第二天,她再當二傳手,講給其他師傅們聽,當然這是在絕對秘密中進行的。后來雖然終于又讓車間主任發(fā)現(xiàn)了,但故事已經(jīng)講完,而且是工人師傅們在講,他也無可奈何。不過,從此一停電,車間主任就把我趕回家,不讓我在廠里講故事,惹是生非。從此,我這講故事的經(jīng)歷也就成了歷史。
幾年后,《第二次握手》正式出版發(fā)行了,當我重新閱讀這篇小說時,當年的情景就浮現(xiàn)在眼前,不由得感慨萬分。
1977年恢復高考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一個正式工人了,雖然也披掛上陣沖了一次,但是一敗涂地,因為我的數(shù)學實在差勁,在學校時遇上教育革命,學工學農(nóng)學軍加大批判,數(shù)學上都是些機械制圖,畫三視圖一畫就是一個學期。
1978年大量擴招,我的不少親戚朋友都紛紛跨入了大學門。當時我的一個考上蘇大的同學,給我寄來了不少數(shù)學高考練習題,鼓勵我再參加高考,還給了我這么一句話:“自古無場外舉人”。然而我還是放棄了,一則當時沒有感覺到文憑在未來生活中的重要性;二來融化在了工人中間,真有點舍不得離開。父親教育我說:“既然工作了,就定定心神當個好工人,不要三心二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到了1979年的某個晚上,因去蘇大找我在那里讀書的小學同學,看到了在操場上,樹蔭下,莘莘學子三五成群讀書的情景,不由在心里也升騰起了想讀書的欲望。回到單位,幾乎已經(jīng)熄滅的求學欲望又從心底開始復燃。
也就在這個時候,中央廣播電視大學成立并開始招生,第一個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的不離開家就可以讀的大學。一開始,我對這種形式并不了解,還以為是讀廣播電視專業(yè)的呢!
我找到了廠領(lǐng)導,可是,得到的是當頭一盆涼水。廠領(lǐng)導說:“你剛到政工組工作,崗位很重要,而且,廠里正準備培養(yǎng)你,希望你不要三心二意,這山望著那山高?!蔽倚睦锏拇_很感激廠領(lǐng)導,記得1978年我被評為廠標兵參加縣工交先代會時,有人還不相信,因為當時的我還是個學徒工。
我無話可說,只能忍痛放棄了。但我還是偷偷報了個單科英語,這是業(yè)余學習,不影響工作。我們廠有三個人報名電大并入了學,看到他們拿到畢業(yè)證書時,我的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苦楚襲來。雖然是單科英語,雖然是拿不到畢業(yè)文憑的學習,當時我還是下了苦功的。我與皮革二廠的兩位同學,幾乎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全部放在了這方面。父母因工作需要調(diào)到了縣城,我單身在平望這小鎮(zhèn)上,住在一間有3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三個人,早晨五點多就聚上了,讀了背,背了讀,晚上準時到這里,練發(fā)音、做練習。
我們上課是在上??p紉機三廠吳江分廠的廠區(qū)內(nèi),當時電視機還沒有普及,上課得去學校。記得在1979年9月的時候,因為只有我們是學單科英語的,電大教育站的人不同意給我們放重播,當時我們求學心切,有一次竟翻窗進去,開了電視機,還引起了一番爭執(zhí)。一年半時間,酷暑寒冬沒有間斷過,當時讀的是《公共英語》,我們拿到了結(jié)業(yè)證書。這一年半時間,我學到的不僅是知識,而且培育了一種刻苦學習的精神,這對我以后的學習是很有幫助的。
后來迷上了寫作,在單位寫人才人事的文章,在業(yè)余寫點散文和編些地方史料,把英語也放棄了,還幾乎把所學到的東西都還給了老師,不然的話,現(xiàn)在在人才招聘活動中,說不定還能與外國人來來“洋經(jīng)浜”,聊上一陣子呢!
責任編輯:鄭艷梅
美術(shù)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