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的性格和愛好,有些是很獨特的,獨特的讓人簡直不能理解。山溝溝里的兵“喊大山”,就是其中一例。
我第一次“喊大山”,是在入伍后的第一個星期天早上。記得剛到軍營頭幾天,看到那沒有一點綠色滿目荒涼的山溝,吃著那沒有一點油水品種單一的飯菜,睡在那沒有一點彈性生冷拔涼的鋪板,而且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別提有多憋屈了,想家的念頭油然而生。
那天早上,我悄悄地起床后,便偷偷地在晨光中發瘋似的往營房后面的山頭上跑,任憑石塊在我的腳下滾落,任憑樹枝在我的身上刮割,任憑寒風在我的臉上掠過,任憑自己在雪地上一次次的滑倒、摔跤,帶著我的委屈,帶著我的淚水,也帶著我的思念……在那寒風凜冽的山頭上,我面向家鄉的方向矗立著,默默地向千里之外的父母述說。
不知什么時候,全班的戰友來到了我的身邊。班長輕輕拍著我的肩說:“你要是心里難過,就對著大山喊幾聲吧,喊完后心里就會舒坦些。”說著,班長把兩手圍在嘴上,大聲喊了起來。
我愣了一下,也學著班長的姿勢,撕開嗓門喊了起來。我對著大山喊,我的戰友們對著大山喊,大山也對著我們喊,喊聲與回音交融相匯在一起,似乎腳下的山頭在晃動,在震顫。在大山的回音聲中,我把惆悵的鄉愁摔碎,把凄楚的鄉思摔碎,感到心里亮堂了許多。
喊完后,班長讓我們圍一圈坐下來。他給我們講道:“這座營房也是老營房了,抗美援朝回國后部隊就住在這里。”他說,“我們這支部隊組建于戰爭年代,從這里送走了一茬茬優秀的士兵、優秀的干部,現在咱們軍的領導大部分是從這個部隊出去的。”他告訴我們,這個地方也是一個古戰場,當年薛禮征東時就在對面的山頂上點的將。
那一刻,我感到心靈受到了震撼,受到了感染,受到了洗禮。我頓時想起了參軍前的誓言,想起了臨別時父母的囑托和鄉親的期望,想起了軍人的職責、軍人的義務、軍人的使命和軍人的承諾,內心感到很慚愧。
此后的日子里,“喊大山”成了我的習慣,更成了新戰友們的習慣。
我的口令也是在“喊大山”中進步的。記得我剛當班長的時候,口令總是把握不好,預音不是短就是長,于是,我便想起了“喊大山”。不知多少個清早,不知多少個黃昏,我對著大山,一遍一遍地喊著口令,喊著“稍息、立正、向右看齊”,喊著“向左轉、向右轉、向后轉”,喊著“齊步走、正步走、跑步走”,喊著“一、二、三、四”……經過一段時間的“喊大山”,我的口令標準了許多,我們班的那幾個兵都說我可以當隊列教員了。
“喊大山”,是軍營一種流行的減壓方式,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告訴大山,大山會幫助你放松心情,會使你在喊山中走出灰色的陰影,從而給你帶來自信。“喊大山”,喊出了軍人的堅強,喊出了軍人的自信,喊出了軍人的剛毅,喊出了軍人的激情!對著大山,我們宣誓,大山也宣誓;對著大山,我們表白心聲,大山也表白心聲;對著大山,我們豪情激動,大山也豪情激動。
8年后,因工作需要,我離開了那座朝夕相處的大山。分別的那天早上,我踏著晨露跑到山頭上,和朝夕相處的大山作最后一次告別。我默默地看著它,在心里不停地述說對它的感激之情。那座大山好像很有靈性,它也在默默地看著我,好像也在和我說著心里話。
馬上要離開這里了,我最后一次“喊大山”。對著那座熟悉的大山,我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向它呼叫,向它吶喊,回音久久回蕩在寂靜的山谷中……
直到我喊累了,大山也喊累了,才戀戀不舍地回到營區。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