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挑水喝的日子

在大哥家的樓梯間里，依舊放著兩只另作他用的木水桶。桶身的油漆已斑駁，一些木板之間出現(xiàn)了較大的裂縫。桶耳提手是用堅硬的木頭制作的，幾十年了，看上去還是十分牢固和結(jié)實。現(xiàn)在是沒有人會用木水桶了，更難得有見到這樣的水桶。然而，幾十年前，在農(nóng)村鄉(xiāng)下，使用這樣的木水桶是極為普遍的事。對于我來說，水桶更多的是伴隨著我的平淡而充實的成長足跡。

我在家里的眾兄弟中排行第三，從有記憶的時候起，就看著大哥、二哥去村東頭的井里挑水，這是全村人共用的唯一的一眼井水。我家住在村子的最西邊，水井在村子的最東邊，相距一里地左右。一條仄窄的石子路彎彎曲曲地穿過整個村莊，這是每次挑水必經(jīng)的道路。

水井坐落在路邊的一個高坎下面，路的一邊是水塘，另一邊是廣袤的田野。從幾級臺階下去，才能到達水井。水井周沿是水泥澆筑的，呈圓弧狀，面積約有四五個平米，能夠容得下五六個前來挑水的人停放他們的木桶。水井毗鄰田坎，站在井邊放眼四周，滿眼是各種莊稼。每一塊田畝都有它的歸屬，鄉(xiāng)親們都知道是屬于哪一個生產(chǎn)隊的。遠處是綿延起伏的山巒，山腳下有條小溪，名叫剡溪。

有一次，大哥挑著空水桶，吹著口哨，一路走一路晃蕩著兩只水桶，我像個跟屁蟲一樣緊隨他的身后。

“小心，離井遠點，不要掉進去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危險，急于趴在井沿照鏡子，好奇地看井水照出我的頭像來。大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從井沿邊把我拖開。我總要湊近井邊去，大哥生怕我掉入井里，又拗不過我，就說：“就看一會兒，好嗎？”我點點頭。他從身后緊緊地拽住我的兩只胳膊，讓我探頭探腦地往井里看，嘴里還不停地說：“井里有妖怪哦，小心把你捉了去！”我真得被他唬住了，趕緊把頭往回縮，逃到大路上去了。大哥“嘿嘿”地朝我笑。很多年后，大哥還把它當做一件有趣的事，講給我和其他的兄弟們聽，弄得我有點難為情。

大哥、二哥是家中的主要勞力，像挑水這樣的重活總是他們?nèi)プ龅摹＜依锏乃讻]水了，爸爸、媽媽看到哪個就叫哪個去挑水。有時是在早上起床后，有時是在中午或是傍晚生產(chǎn)隊收工后的時間里。家里有人挑水，我們的喝水和用水自然是不用發(fā)愁的。我曾經(jīng)看到有的人家缺少男勞力，母女倆抬水喝的。后來我長大后也曾經(jīng)幫孤寡老人挑過幾次水，每次對方都一個勁地夸我，還在我母親面前稱贊我，并總要找些吃的東西送到我家里表示感謝，都被母親婉言謝絕。

我漸漸長大了，上高中之后，每個周末回家，總想著要為家里干些家務，拔豬草、干農(nóng)活、做飯熬粥，幾乎樣樣活兒都去做。看見水缸里沒水了，我就去挑水。

這是我第一次挑水。我挑著木桶腳下生風似地往水井奔去。盛滿水的兩只大水桶重量起碼在一百斤以上，第一次挑水仿佛挑著兩座山，差點被壓趴下。扁擔硌肩膀疼得我齜牙咧嘴，肩膀往一邊斜，但還是強忍著。一抬腳就要上幾個臺階，如果不小心水桶磕碰了臺階，就會人仰桶翻，衣衫弄濕、手腳流血不要緊，最擔心的是打破了水桶，那就不得了了。要知道，那時候家境窮，兩只做工精細的木水桶，就如同今天的冰箱空調(diào)一樣，是很拿得出去的實用家具。好不容易過了臺階這道坎，一路上挑一會兒就放下桶來歇一歇，那時還不會踮腳轉(zhuǎn)肩（即不放下?lián)樱尡鈸鷱囊粋€肩頭轉(zhuǎn)到另一個肩頭）。我挑著滿桶的水，腳步踉蹌，桶中的水不斷濺出，途中歇了三四次才把水挑回家。

從那以后，我就接了大哥、二哥的班，周末挑水的活兒就落在了我一個人的肩上。每周放學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挑滿一缸的水。時間久了，不僅肩膀不疼了，還學會了踮腳轉(zhuǎn)肩，途中也不再停歇，一口氣把水挑回家，而且還會單手提桶把水倒入水缸中。

無論春夏秋冬，挑水總沒有停歇過。夏天里挑水，打上來的第一桶水總是用來沖腳洗臉，有的人還舉起水桶，把水從頭澆下。那井水的冰涼是特別的爽，有時還直接手捧井水喝，感到一種透心涼。冬天里挑水既有好處又有難處，天寒地凍，冷得簌簌發(fā)抖，可是幾趟挑水來回后，渾身都暖和起來了。冬天里挑水最怕的就是地上結(jié)冰，此時要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就會“馬失前蹄”。記得有一年在一場大雪之后，雪水融化后地面結(jié)滿冰疙瘩，我穿著一雙橡膠底的破舊解放鞋去挑水，結(jié)果腳底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

自從考上大學離開家以后，我就沒再挑過水，快樂的挑水生活成了我朦朧而溫馨的回憶。

20世紀90年代，二哥家造了新房，在門前打了一眼井，裝上水泵，電源一開，清澈的井水就“嘩嘩嘩”地從水管里出來了，從此也就告別了挑水喝的日子。而今，村里家家都裝上了自來水，用水更是方便了。

責任編輯：鄭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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