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婆

我和愛玲是中學同學，到西安以后是走得近的朋友。住得近來往的機會就多，她常從我這帶一些書回去讀。她讀了《散文》上孫毅安的文章《我的母親》，很有感觸，在讀后筆記里這樣說：“《我的母親》文字樸實無華，流露的是真情，細致入微的愛，包含著母子間深深的理解，我看見了一位平凡可敬的母親，也看見了同樣平凡可愛的兒子。”

哭婆是在愛玲讀了《我的母親》后講給我的。窗外是立冬后的陰雨天氣，潮濕而寒冷，屋內是溫暖、舒適和安靜，我和愛玲緊挨著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我聽她在講自己的故事：

“我的母親是獨生女兒，卻不是嬌生慣養的脾氣，善良，孝敬婆婆。盡管單薄柔弱，卻在婆家忍辱負重，就像一株瘦弱的蒲公英，生長在貧瘠的土地上，在惡劣的環境下，被風雨無情地吹打，依然堅強地挺立，春來了照樣開著鮮活的花。”

“我婆是個惡婆，是我爸的后媽，經常無故罵我爸我媽。不管怎樣，我媽照樣給她洗衣送飯，端屎端尿。有一次她坐在我家門前的碌碡上，盤起小腳罵我媽，從早上罵到下午，嗓子竟然不啞，我想這是長期罵人練成的。那時我還小，不知道害怕，我要為我媽出氣。我就反復大喊一段順口溜：‘石榴花開的紅，窯婆打娃不心疼，晚上掐，白天擰，還說把娃沒打疼。’我跳著轉著圈在她跟前喊，最后是她跟我一起喊。門口圍了很多人在看熱鬧，我爸媽從地里回來后知道了，我挨了一頓打。”愛玲說的這個順口溜，讓我感到的是久違的親切，我們都來自周至，這個順口溜我很熟悉。

“我婆不喜歡我哥我姐，可愛我，她沒叫過我的名字，叫我‘塌鼻娃’。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鼻子有多塌。”愛玲說到這兒，我笑了起來，我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我認真地看了看她的鼻子，同她一樣，我也不知道她的鼻子有多塌。“一年春天，那是下午，陽光很好，花草長得很茂盛。我和我婆去挑菜，她拉著我的手和我走著。我說：‘婆呀，你以后不要再罵我爸我媽咧。’她問：‘為啥？’我說：‘你再罵我爸我媽，你死咧我就不哭你咧。’她聽了以后就張著沒牙的嘴大笑，笑完了以后說：‘你先學一下，我死咧你咋哭呢？’當時我聽了她的話，咚的一聲坐到地上哭開了，一邊哭一邊說：‘婆呀，叫不靈醒的婆呀，婆呀，再也罵不成人的婆呀。’我流著鼻涕，流著眼淚，哭著叫著，讓她哭笑不得。當時過路的人不知道咋回事，都圍著我看，等知道咋回事了，大家笑作了一團。”聽到這里，我也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當然，我的笑有著很深的感動。愛玲童年的行為讓我想得很多，她小小的時候就知道保護母親，她今天的善良和愛心來源于童年的養成。

“我母親心靈手巧，針線活做得特別好，在我們隊里是有名的。隊上有誰家過紅白喜事，都來請她幫忙，她都會做得讓人滿意，她有一顆寬厚仁慈的心。我婆早不在了，我媽現在老了，但沒有因此過上舒心的日子。父親的走，使母親失去了相依的一半。對于兒女她有太多的擔心和害怕，是戰戰兢兢過著日子，甚至不敢大聲說話，怕讓誰不高興。我心里唯一的安慰是我媽誰都怕，就是不怕我。”

聽了愛玲的故事，心是沉重的，我沒有去安慰她。她是一個聰明懂事的人，是一個好女兒，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夜幕降臨，送愛玲回家。走出小區門，即刻我倆被融進了霓虹的燈影里。人聲鼎沸，車輛的喧囂之中，我倆相挽著走在國槐樹下的人行道上，很少說話，慢慢地、安靜地走著。愛玲要上車了，我告訴她，好好地，抓緊時間去愛媽。

愛玲的母親給我的印象很深，是一位親切可愛的老人，雖說多年沒見了，記憶依然清晰美好。愛玲走了，帶走了我對她母親的祝福，希望她老人家晚年生活平靜幸福！

“百善孝為先，現在的人都在講善，善待自己，善待他人，此話絕對沒錯。但我認為在講善時，最好先把孝做好了，我們首先應該善待父母，讓辛苦了一輩子的父母享受溫暖的生活，享受兒女的愛，我們要有一顆感恩父母的心。”這是愛玲的話，留給自己，也送給所有的朋友。

責任編輯：鄭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