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越來越喧囂,久居在都市般的縣城,便刻骨懷念偏僻的故鄉,那生我養我的地方。
在我的記憶中,往昔的城鄉之間,曾有一條清晰的界限。
那是路的分明。柏油路的尾端與土石路(俗稱砂礓路)的起點,雖然在“母親”的土地上,是緊緊連在一起的,但在這兩種路面的相接處,卻豎起無形的界碑,那是城鄉之間的分界線。雖然我現在變為城里人,可我本是農民的兒子,對土地有深不及底的感情。因為那些交錯的河汊猶如血脈流暢,日日在我身體內敘說鄉情。
其實,我在家鄉生活的日子并不長。1960年,母親去世,我就離開了可愛的家鄉。記憶中的鄉村,河流彎彎,彎得像成吉思汗那把順手的弓。我的家在那佝僂著的弓背上。兒童眼里的景致,總是那么富有詩情畫意,即便到了今天的我,依然不免陷入絢爛的向往和幽邃的癡迷。幾十年后,驀然回首,才察覺出那潑墨丹青的背后暗藏著許多幸福。遠在異地,工作又忙,平時沒有回過老家。只有在清明前后,回來給親人們上墳。
三叔在世的時候,每年清明節前,他都帶著我回家給祖先上墳。祖上的墳址,是請當地風水先生看過的。
我記得第一次隨三叔回去給先人上墳的時候,爺奶和太爺的墳堆已被風雨侵蝕得很小,幾乎與地面差不多平行了,上面長滿了野草和荊棘。我們拿來鍬锨,與近門兄弟把它堆得高高的,高過足足有一米之多的墓塋。我問叔父,為什么我們不把墳墓用水泥砌起來?叔父傷感,沒有發話,沉默須臾之后說,放鞭炮吧。后來,在我懂事及參加工作之后,從苗圃選購20多棵小松樹,栽在了老墳的四周,以寄托我對爺奶等長輩們的敬仰和哀思。
老家的房子,屋前屋后全是樹林,有棗樹、杏樹和紫荊花樹。雨后的樹園,格外清新寧靜,空氣中彌漫著曉霧的氣息,摻雜著青草和樹葉散發出來的淡淡的苦味,和幾許殘留著花瓣的清香。遠處的輕煙云霧繚繞,天邊有一抹紅日的輪廓。不知名的小蟲的鳴叫,和那些隱藏在粗矮果樹上的鳥的啁啾,匯成凌晨的序曲,時而婉轉,時而跌宕,有若淙淙小溪流水,有若寬厚的原野風,歡暢而熱烈,恬靜而充滿幻想。我的童年,有母愛護身,大概每天都是這樣迎來明朗的早晨,然后去黃廟上學。
黃昏過后,潮濕的霧氣又重新進園,被籠罩的果林變得模糊不清。草叢里,蟋蟀的鳴叫從不間斷,響徹你的耳鼓,繚亂你的情趣。
入夜,我和堂兄,還有姑表弟兄幾人拿著電筒、罐子和探條,逮幾只美麗而多情的蟋蟀。老家的夜晚是快樂和自由自在的。深夜,勞神的鳥和雞鴨都沉入安靜。我在牛欄豬圈棗樹槐葉的混合氣味里入夢,又在蒙眬中聆聽著大人的鼾聲,那像是交響樂,又似大合唱。晨輝夜鼓,不亦樂乎。
家鄉的魅力就在于那份天然和野性。
走在故鄉的深秋里,就是走在詩歌和喜悅里。莊稼長得茁壯,正是收獲的季節,一張張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與我記憶的家鄉人相比要飽滿得多。
回去,尋找童伴,親吻故土,成了我精神上的一種寄托……
在寧靜的深夜,面對靈魂的鏡子,發現自己已慢慢改變。在時間的流逝中,我越來越感到,在自然中才有真實、淳樸的東西。“我們在自然的某個季節中開花。”當我讀到愛默生這精妙絕倫的警句時,似乎又走過了一個“花季”。
偶爾回家鄉小住,我喜歡在夜深人靜時,獨自一人走向曠野,把一張還不算飽經歲月的臉,貼在冰冷又溫暖的泥土之上,感受大地深情。
牽掛如線,愛意成網。我將用深情去編織未來的歲月,貼緊家園親人的心口。
鄉路上的泥濘、足印,銘刻在我的腦海里。逝去的親人也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