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擂茶

在我的記憶中，媽媽一輩子最珍愛的東西，除了她的孩子，那就是擂茶了。

擂茶是湖南桃江縣的特有茶品，也是桃花江一帶獨有的茶文化。說它是茶，其實它比其他地方的茶更復雜，更有營養，其擂茶、喝茶的氛圍更是獨具特色。

擂茶的原料是茶葉、花生、芝麻、綠豆、白糖、黃豆、玉米等，也可以是其中的幾樣，但常用的是茶葉、花生、芝麻。為了這幾樣茶料，母親費盡了心力。每到春耕時節，媽媽總是千遍萬遍地要求父親多種些芝麻、花生，甚至還在家務之余親自下地幫父親下種、施肥、除草、采收、晾曬、儲存，年復一年，不厭其煩。對于媽媽，家里可以沒有飯吃，但不能缺少擂茶。孩子們小的時候都不懂事，經常偷吃媽媽的芝麻、花生，媽媽千方百計地藏，淘氣的孩子們則翻箱倒柜地找，往往是找的比藏的更高明，媽媽每一次都藏不住。但也都知道芝麻、花生對于母親的重要，記得我最小的弟弟，大概在他三四歲的時候，有一天一家人圍坐在火塘邊烤火、聊天，他突然學著大人的模樣，雙手吃力地將右腳抬到左腿上，蹺著二郎腿，認認真真地說：“我要長大了，就給媽媽芝麻、花生。”可他說話有點兒大舌頭，把芝麻說成了“蓖麻”，把花生說成了“巴的”，把屋子里的人逗得哄堂大笑。孩子們長大后，不管是誰從什么地方回家，都會買一些芝麻、花生之類的茶料帶給母親。

在我的印象里，打擂茶是一件非常快活的事情。擂茶的工具主要有兩件，一件是陶制的擂缽，缽體內是一道一道的齒槽，缽體外則是光滑锃亮的陶面；另一件是一根茶樹干制成的擂茶棒，如果誰家的擂茶棒又直又長又勻稱，那可是一件令鄰里們艷羨的物件；講究一點的再用木頭做個擂缽托。打擂茶時只要把茶葉、花生、芝麻等茶料一齊放入擂缽里，手持擂茶棒，兩腿把擂缽夾緊，擂茶棒攪著茶料順著擂缽內壁上下飛快地旋轉，時快時慢，時上時下，茶棒與擂缽壁的摩擦聲仿佛是一首美妙的樂曲，歡快、流暢。嫻熟一些的還可以左右手輪流持擂茶棒碾磨，另一只手還可以自由地旋轉擂缽，兩手配合非常自如，不過那一般只有男人們擂茶時才能做到，婆娘們是很難做得到的。母親身子骨弱小，體力不是很好，可擂起茶來，還是有模有樣，沒有發現她因為擂茶為難過，抱怨過。茶料碾細后，再加些溫開水或涼開水攪勻，盛到茶碗里，再放入油炒的嫩玉米或干米飯或花生仁等，依據品味各施其料，喝起來那叫一個香，嚼起來那叫一個脆。尤其是夏天，喝一口涼涼的擂茶，那叫一個爽、一個潤，特別的解渴！《本草經集注》中說擂茶主好眠，兼有清熱、解暑、止渴、生津等多種功效。真可謂“味為甘露勝醍醐，服之頓覺沉疴蘇。”

擂茶除了自己家人解渴降暑外，更重要的是用來招待客人。家里來了客人，打上一缽擂茶，那是必須的。而且不管在任何時候，不需要任何理由，媽媽也會打出一缽擂茶，邀請鄰里鄉親一起享用，一邊喝著茶一邊聊天打哈哈。“兼然幽興處，院里滿茶煙。”一缽擂茶不僅能喝出健康，還能喝出鄰里之間的感情，喝出家庭的和諧，喝走心中的煩惱和憂愁，喝掉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在不知不覺中一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過路的陌生人遇到這種時候，媽媽也會毫不吝嗇地給他或她盛上滿滿的一碗，喝完一碗還會問要不要再添，如果需要，媽媽會讓他或她喝夠，陌生人喝完茶，道一聲謝，繼續趕路了。父親也是個好客的人，更是一個愛喝擂茶的人，但對于媽媽過于頻繁地打擂茶，過于熱情地招待陌生人，經常為喝茶忘了時間的習慣很不滿。不滿歸不滿，只要喝上媽媽的擂茶，父親就沒話說了。

10多年前，媽媽的一場病，造成右側肢癱瘓，自己的生活不能全部自理了。隨著歲月的更替，打擂茶的工具也由電動的機器代替了原來的擂缽、擂棒，打擂茶就成了媽媽的一種奢望。但孩子們都知道媽媽愛喝擂茶，每天都會用機器打擂茶給媽媽喝。我離開家鄉30多個年頭了，最為思念的也還是媽媽的擂茶。去年年底，媽媽永遠地離開了人世，離開了她珍愛的孩子們，也離開了她珍愛了一輩子的擂茶。

責任編輯：張躍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