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從鄉下來,又黑又瘦。已是奔六十的人了,一人還種了十多畝田地,子女雖讀書出來工作了,但他仍然閑不住。哥兒倆從小到大素來見面沒禮數,他見我的腹肚老來又長了,笑著說,哥,你的褲帶系到頭了,我的褲帶剩一大截!說著自己站上地秤一稱,只有五十公斤。而后將我推了上去,七十五公斤。弟笑著說,重我一籮谷。
弟弟每次來城里,總是不修邊幅,黑瘦的臉上常常胡子拉碴,一身衣著皺巴巴的,上面永遠沾著塵土。幾十年不同的生活環境,就這樣拉開了我們的距離。我望著他那身廉價的衣服,一個多年的心愿在我心頭泛起,對他說,走,我們去商場,給你買套像樣的西裝。弟弟笑著說,民政局又給我發救濟了!西裝我不要,也沒法穿,給我多發煙就行了。弟弟平日里抽幾塊錢一盒的煙,每次來我都丟點香煙給他,他就高興。回到鄉下散給村鄰抽時,別人問他發了財了?他笑笑說是民政局給的。大伙兒莫名其妙,經他一說,才知道“民政局”就是他在城里的哥哥。此時,我也笑了,今后民政局少給你煙,你也要少抽。今天給你買衣服,不是民政局發救濟,是為了完成母親生前的一個補償。
弟弟知道我說的是什么,頓時表情凝重起來,往事又將我們拉回到了那個貧困的年代。那年我念初中,弟弟本當念初一。就在他接到了入學通知高興時,父母突然決定讓他去學木匠,理由是家中缺糧,沒有那么多米帶到學校去吃。我看著弟弟哭鬧,心生同情,卻又無力幫助,不愿舍棄自己的讀書機會。就這樣,弟弟小小年紀就去搬木頭、掄斧子、干重活。我便帶著一份對弟弟的愧疚心情讀完高中,上了大學。
因為家庭貧困,在上大學時,我沒有穿過一件毛衣,沒買過一件新衣。一位當兵的同學送我一件草綠軍裝,一位進了工廠的同學送我一件藍色工裝,就成了我幾年大學的主要衣著。就在大學第三年的那個暑假,我幫助父母干完了十多天的“雙搶”,掙了幾百工分以后,母親有一天趁弟弟不在家,將我帶到離家幾里地的國營分店,為我扯了兩塊的確良面料,白色的做上衣,灰色的做褲子,讓我帶回省城去做成衣。一路上母親交代再三,千萬不要讓弟弟知道了。我回到家里,不敢正視弟弟,像是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很覺對不起他。后來直到母親去世,弟弟也未能穿上母親買的的確良衣服。
幾十年來,我在城里生活,此事在我的心頭總是揮之不去,心中總是掛著在鄉下的他。后來自己有了兒孫,更能體會當時母親的窘境。哪個做父母的會歧視自己的親生子女啊?如今我的生活慢慢好了,總要盡可能幫助弟弟。弟弟生性達觀,那些年他兩個女兒上大學讀書,都未向我開過口,叫過難。
弟弟被我拉到商場,轉了一大圈,面對數千元一套的西服,弟弟說那是我大半年的收入,硬不讓買。最后為他買了一套一千元的夏裝才罷。小侄女從法國支教回來,知道此事給我發信息說,大伯給爸爸買衣服,我們做兒女的有愧啊。我回信息說,兄弟之情不可替代。
鄉下人常說,易得的田地,難得的兄弟。如今父母離世,兄弟之情更顯得彌足珍貴。近兩年我資助弟弟在鄉下辦起小農場,搞養殖。弟弟雖然很辛苦,但干得很快樂。不久前我拉他去做體檢,身體還算硬朗。近期我將告老還鄉去同弟弟辦農場,不為謀食,只為找樂……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