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鶚的《明湖居聽書》,是中學語文教材中不朽的經典之作。它和白居易的詩篇《琵琶行》一樣,憑借作者文藝修養的扎實功底、對音樂的精微體察以及嫻熟高超的語言表達技巧,為廣大讀者創造了一個具有豐富審美內涵的藝術空間,令人耳目俱新,稱賞留連不已。在集體備課時,我發現大家一律將目光聚焦在直接表現王小玉說書過程和精湛技藝的七、八兩段,也能充分認識琴師和黑妞對主角的陪襯作用,以及五、九兩段觀眾評論的側面烘托作用,卻忽略了作者對觀眾整體形象頗具匠心的精彩刻畫,這不能不說是個缺憾。
我們知道,任何高水準的藝術表演,如果面對的是一群不識貨的觀眾,其價值是很難體現出來的。從這個角度講,《明湖居聽書》中的王小玉是幸運的,因為她出神入化的演唱技藝正是通過臺下觀眾的觀照凸顯出來的。接下來我們不妨走進課文,隨著老殘一同去明湖居看看那些觀眾的藝術鑒賞能力到底如何。
從文中看,老殘“走到明湖居,才不過十點鐘”,也就是說,距王小玉說書,時間還早得很,但容量較大的戲園子里面已經坐得滿滿的了。據情理和事實可知,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初次來聽王小玉說書,這固然說明王小玉說書的聲名之盛,但從另一個方面看,也足以反映觀眾的欣賞水平之高,否則他們何至于那么早就來到戲園子而且樂意在熱鬧哄哄中等待主角上臺呢?
再往下看。琴師上得臺來,因相貌甚為丑陋,根本不能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剛開始他“彈了一兩個小調,人也不甚留神去聽”,“后來彈了一枝大調”,當“全用輪指”時,“那抑揚頓挫,入耳動心,恍若有幾十根弦,幾百個指頭,在那里彈似的。這時臺下叫好的聲音頓時不絕于耳”。可見,觀眾其實是識貨的,對他彈奏過程中顯示功力的高妙之處完全聽得懂并不吝喝彩,而非一味地以貌取人。
到黑妞演唱至高潮處,作者說:“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覺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這里雖寫的是老殘的心理感受,但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聽過王小玉說書的觀眾,剛才既能及時地為琴師叫好,此刻對黑妞演唱過程中精妙細微的變化定是了然于胸,有著更深切的體會。如果說這只是我們的猜測,那么第五段中一位觀眾代表精當的評論就是有力的明證了。
刻畫觀眾最細微精妙的文字,當然正如寫王小玉最給力的,也是七、八兩段。在描寫王小玉演唱的整個過程中,作者的精力和筆墨幾乎全集中在女主角身上,寫全場觀眾反應的只有寥寥兩處。當王小玉“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的時候,“滿園子里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可見他們是多么地投入和緊張!他們完全清楚王小玉的演唱已臻佳妙之境,聲音雖低得幾不可聞,卻正是馳騁功力的關鍵之際,所以才在極度緊張而興奮的享受中等待了“約有兩三分鐘之久”。這是第一處。第二處見第八段最后一句。當王小玉的演唱在人們的耳朵忙不過來的撩亂之際戛然而止時,“臺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經久不息,可見觀眾是完全沉醉在精妙絕倫的藝術氛圍中了,審美的心理過程與王小玉的演唱過程幾乎是同步的,如無非凡的鑒賞能力,何以如此呢?
文末那位少年人的話,是對觀眾藝術鑒賞力的再一次印證。他覺得聽王小玉說書用“余音繞梁,三日不絕”的贊語根本不及“三月不知肉味”形容得透徹,真可謂新奇而又貼切之至!更妙的是旁邊人都附和道:“夢湘先生論得透辟極了!‘于我心有戚戚焉’。”這就說明少年人的話道出了大家普遍的審美體驗,觀眾整體的藝術欣賞水平自然也就可以想見了。
綜上所述,《明湖居聽書》一文中王小玉的形象之所以能光芒四射,令人心神俱醉,既源自她超凡入圣的說書技藝,也得力于那么一群深諳藝術真趣的癡迷的觀眾,正是他們不可或缺又恰到好處地烘云托月,才成就了王小玉這樣一個照耀文墨永葆魅力的不朽形象,所以我們在賞析這篇名作時,如果不充分挖掘觀眾所起的作用,是很可惜的事。
(作者單位:海安雙樓中等專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