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本應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的嬰兒成為這一犯罪團伙經營的商品,男嬰被稱為“大貨”,女嬰被稱為“小貨”,形成了一個從批發到零售的特殊市場?!柏浳铩钡耐獍b就是成本幾分錢的黑色塑料袋
地處山西北部的朔州應縣,是一個人口不足30萬的小縣,在應縣縣城的西北角坐落著建于公元1056年,與巴黎埃菲爾鐵塔和比薩斜塔并稱世界三大奇塔的應縣木塔,里面供奉著兩顆為全世界佛教界尊宗的圣物佛牙舍利。
歷史文化的積淀形成了應縣淳樸的民風。然而就在這樣一個縣里面,發生建國以來山西最大販賣嬰兒案。而且涉案人員全部是文化比較低的農民,其中一多半是農村婦女。
3月3日,隨著李香梅、李秀英最后兩名犯罪嫌疑人被山西省應縣檢察院提起公訴,這起公安部督辦,涉及山西、河北、山東和陜西四省,犯罪嫌疑人多達44名、販賣嬰兒87起的特大販賣嬰兒案進入了最后階段。在此之前,2010年11月3日,山西省朔州市中級法院已經對其中26人依法公開宣判,其中趙鳳林、閆永花、趙東生等主犯因犯拐賣兒童罪,分別被判處無期徒刑,有期徒刑十五年、十四年等不同刑期。
那些本應被父母視為掌珠的嬰兒,成為這一犯罪團伙經營的“商品”,男嬰被稱為“大貨”,女嬰被稱為“小貨”,形成了一個從收購到批發,再到零售的特殊市場?!柏浳铩钡耐獍b就是市場上常見的,成本只有幾分錢的黑色塑料袋。
案發于一次“退貨”
2009年5月8日下午6點,應縣大石口路口,一輛從繁峙方向駛來的河北號牌柳州五菱面包車被應縣的交警石強攔住,例行檢查。
“當時就是一次普通檢查,發現司機趙洪永沒有駕照,交警就讓車內三人下車,對車輛進行檢查時,在車內發現一名尚未足月的男嬰?!睉h公安局刑警大隊副隊長楊海軍向記者介紹案發時的情形。
“孩子那么小,出門時候肯定要有個女的跟著,很少見三個大男人帶個嬰兒出遠門的。我們交警當時就懷疑上了,在詢問三人和孩子的關系時,三人誰也不開口。好半天,三人當中上歲數的老漢才說他們是河北蔚縣人,孩子是他的孫子,孩子的母親在家坐月子。孫子出生后,眼睛特別紅,來應縣給孩子看病?!?
從河北蔚縣到山西應縣,途經石家莊與太原。放著兩個醫療技術比較完善的省會城市不去,偏偏驅車1000多里趕到應縣看病,嬰兒的身上連衣服都沒穿,只一層布包著。而且這么小的孩子,當父親的、當爺爺的不抱著,就隨意地放在座位上,車窗還大敞著,顯然有違常理。
正在三人接受交警詢問的時候,一個應縣當地人騎著車過來了,與民警們套近乎:“師傅,這是咱親戚,放一馬吧,這事罰點錢就算了唄,鄉里鄉親的?!?br/> 如果是正??床?,還用得著搬救兵說情也不會說趕緊罰款就算了?石強將情況反映給應縣刑警大隊。
隨后四個人被傳喚回應縣公安局刑警大隊連夜進行審查。
當天晚上十點多鐘,通過對三人的隔離訊問,三人承認販賣嬰兒的事實。三人中年紀最大的叫趙東生,兩名年輕些的一名叫趙洪濤,一名叫趙洪永,三人系父子關系,河北省石家莊市趙縣人。2009年5月2日晚上,趙東生父子三人來到山西應縣,從一名叫趙鳳林的中年婦女手中以2.9萬元的價格購買了車上這名剛剛出生的男嬰,當天還以1.6萬元的價格在趙鳳林手中買了一名女嬰。
趙東生在轉手出賣男嬰過程中,買主發現孩子眼睛很紅,怕孩子眼睛有問題,便沒有和趙東生交易。于是趙東生便聯系了趙鳳林,趕到山西應縣“退貨”。面包車是大兒子趙洪濤的,因為路途較遠,沒有駕照的弟弟趙洪永只是中途替換哥哥開會兒車,就是這樣一次替換,讓一起特大販賣嬰兒案浮出水面。
嬰兒“批發商”
2009年5月8日夜里,當趙東生父子三人交代出孩子是從應縣趙鳳林手中買的后,第二天民警們便開始了對趙鳳林的追查。
趙鳳林不是應縣本地人。20多年前,她從河北老家嫁到了山西應縣。家境窮窘,丈夫早亡。趙鳳林帶著4個孩子獨自撐起一個家,干農活,做小生意,應該說挺能吃苦。
“趙鳳林這人和普通的農村婦女不太一樣,在應縣當地,她算是個能人。”山西省朔州市檢察院公訴處的檢察官楊麗娜這樣評價趙鳳林,“隨然只有小學文化,但是特別能說,而且講得頭頭是道,在訊問她的時候,只要別人不強制打斷她,她就會一直說下去。在販賣嬰兒之前,她就是做小生意的。”
一個偶然的機會,趙鳳林發現有人專幫人“抱小孩”(拐賣嬰兒)掙了不少錢。在她看來,干這個,一不偷,二不搶,三不騙,反正這事買賣雙方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養不起孩子的,孩子有了著落,生不了孩子的也有了孩子養,有何不行?不由也動了這個念頭。
找準這條生財之路后,趙鳳林和自己的女兒閆永花便開始廣撒網。到醫院看病的時候,到鄰居家串門的時候,就是到小餐館吃飯的時候,也會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讓別人幫忙打聽有沒有快生孩子的,孩子出生后不想要的。凡是提供嬰兒信息,每介紹買賣成功一樁,介紹人可以從趙鳳林手中獲得100到500元不等的“中介費”。
“功夫不負有心人”,好多當地人,甚至一些醫院婦產科的醫生都成了趙鳳林母女的線人。楊海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朔州市山陰縣縣醫院婦產科醫生萬秀芳,由于為趙鳳林介紹嬰兒,涉嫌販賣嬰兒被應縣公安局抓獲后,山陰縣流傳,山陰縣縣醫院婦產科一度人去樓空,沒有一個人敢去上班了。”
就這樣,趙鳳林憑著自己得精明能干和不辭勞苦,后來成了販賣嬰兒圈內遠近聞名的“大掌柜”。
而這個大掌柜的核心活動地點,就是趙鳳林的家。
“批發商”現形
趙鳳林的家位于應縣東關。當刑警趕去抓捕趙鳳林時,只有趙鳳林的第二任丈夫在家。
原來,趙東生父子三人被應縣交警扣下之后,趙東生便給趙鳳林打了電話,說被交警給扣住了,讓她幫忙找熟人和警察說說情,出乎趙鳳林意料的是,她派去為趙東生說情的人和趙東生父子三人都聯系不上了。這位“精明”的農村婦女很快意識到風聲不對,逃跑了。
在趙鳳林家中,應縣警方搜出了大量的嬰兒用品,棉衣、夾襖、小肚兜兒,小被子、小褥子、尿布、尿不濕……足足一百多件。“當時都裝了幾麻袋?!睍r間過去近兩年的時間了,楊海軍對當時搜查趙鳳林家中的情形依然記憶準確。除此之外,在趙鳳林家中還搜查出許多批發市場上常見的大黑塑料袋,有區別的是,在這些塑料袋上都寫著不同人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同時搜出的還有兩萬多元現金和一個40多萬元的存折。與此同時,應縣警方對趙東生三人的審訊也有了重大突破:他們交代,以前還從趙鳳林母女手中買過多名嬰兒。
因為案情重大,案件被層層上報后,“5·08”專案組在趙鳳林家的院子里成立了。2009年5月9日深夜,趙鳳林、閆永花母女在應縣白塔小區、趙鳳林的一位朋友家被公安機關抓獲。
提到趙鳳林的這位朋友時,楊海軍與在一旁的應縣檢察院公訴科科長段日芳,解釋說:“涉案的44名名犯罪嫌疑人中,除了普遍文化層次較低外,還有些共同的特點,就是許多人生活作風比較混亂,有的是鰥寡同居,有的是在婚者非法同居,許多人家庭生活不正常。家庭生活的混亂讓這些人把感情看得很淡?!?br/>
趙鳳林的生意鏈
“剛開始的時候,趙鳳林除了對賣給趙東生的男嬰以外,別的什么也不說。”楊海軍對記者說,“而且趙鳳林還一直強調自己是在做善事。她只是在為這個親生父母不愿意要的孩子找一個好人家?!?br/> 在應縣公安局2009年5月10日對趙鳳林的訊問筆錄上,記者看到趙鳳林這樣說:趙東生是河北趙縣人,前幾年因做生意買梨我們相互認識。今年得4月底的一天,趙東生打電話給我說想讓我給找個小男孩,過了三四天,我去大同五醫院看病,正好遇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陪她女兒生孩子,她說她女兒生下這個小孩也不要了。我見是這樣就說:“你看你不要了,我就給孩子找個好人家,你也甭要錢?!蹦抢吓苏f:“你還不給我個接產費?”我當時去醫院買藥拿了8000多,給了那女人6000元錢,就給自己剩了點買藥錢……當天下午,我就抱上這個男孩租車回了應縣。一回來我就電話通知趙東生說:“給你弄上娃娃了,本來想給我兒子留下養呢,他也沒錢養不起,你就來取吧!”我們兩人在電話里談好價格是兩萬九千元。除了這個男孩我沒有販賣過其他嬰兒。
然而那些記錄在黑色塑料袋上的電話號碼和人名戳穿了趙鳳林的謊言。通過撥打這些電話,應縣刑警大隊掌握了趙鳳林大量販賣嬰兒的事實。
事實上,早在2008年前后,就以趙鳳林、閆永花母女為首,逐漸形成了一個有組織、有分工的跨省拐賣嬰兒團伙。許多名當地人充當了趙鳳林母女包打聽的“中介人”,為趙鳳林這樣的“收購商”和“批發商”提供嬰兒信息,然后趙鳳林、閆永花再根據這些信息,以給親戚抱養為由,以男嬰2.5萬元、女嬰1.9萬元左右的價格買下這些嬰兒,轉手賣給趙東升這樣的“下家”,再由趙東生這樣的“下家”將嬰兒賣給“終端零售商”,此時這些嬰兒的價錢已經升到了男嬰3.5萬—5萬元、女嬰2.5萬元左右。
山西大學法學院院長張天虹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客觀上講,在這起案件當中,已經形成了一種事實上有買有賣的市場,形成一個平衡的供求關系,只是選擇錯誤了一種‘商品’。 從主觀上看,和相關普通拐賣兒童案的法律規定存在抵觸,沒有一個人向公安機關報案自己的孩子丟失了,要求找回自己的孩子。而且犯罪分子在主觀上也沒有自己在從事犯罪活動這樣一種意識,他們把孩子作為一種商品來進行了交易。”。
販賣嬰兒不單是法律問題
在這個團伙,成員除應縣當地的十幾人外,還有來自周邊山陰、繁峙、代縣、忻州、懷仁和遠處的河北、山東等地的30幾人。
在這起案件中被販賣的嬰兒,大多數來源于經濟比較落后的晉北(大同、朔州一帶)。以團伙的活動中心應縣為例,在朔州市轄下的兩區四縣中,應縣是唯一沒有煤礦的縣。2010年的縣財政收入為2.34億元,產業主要以農業為主。而反觀這些嬰兒的主要流入地,大都是山東、河北兩省經濟條件相對較好的地區。
“貧困,是這起案件發生在山西的主要原因?!睆執旌缯f。
在張天虹看來,這起拐賣嬰兒案不同于典型拐賣兒童案件,犯罪分子的手段也不存在典型拐賣兒童案件中偷、拐、搶的方式。在整個辦理案件的過程中,也沒有家長人主動報案說自己的孩子丟失。一些嬰兒的親生父母甚至希望可以找到趙鳳林這樣的人,給自己孩子找個好人家。這樣的情況在城市里或者在富裕一些的村鎮甚至都是不能想象的。
“結合原來的一些拐賣婦女兒童案件,從山西省看大多發生在忻州、朔州、大同一帶,從全國來看貴州、云南類似的案件都比較多。這些地區有一共同特點,就是經濟發展相對落后,又想兒女雙全,又養活不了更多的孩子。這已經不單純的是個法律問題,而是一個社會問題?!?br/> 在山西曾經發生一起特殊的案件,一對母女就以生孩子、賣孩子為生,最終法院也沒能給這對母女定罪?!八齻儧]有其他生活來源,只能靠著這樣的手段來維持或者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這也是貧困的這一種‘力量’,它能讓人泯滅最起碼的親情?!痹趶執旌缃淌诳磥?,如果不能做到解困脫貧,以后依然會有類似的案件出現。
那些幸運與不幸的孩子們
楊麗娜介紹說:“在這起特大販賣嬰兒案中,全部都是剛剛出生的嬰兒,最大的一個也只有6個月?!彼麄冎幸恍┬疫\的被轉賣給他們的最終落點——養父母,一些不幸的或再輾轉被拐賣。
這些嬰兒剛剛出生不久,就被親生父母拋棄,無疑是不幸的。但是在這起案件中從多數嬰兒的流入地來看,大多是經濟條件相對較好的河北、山東等地,而且養父母一般是因為沒有孩子,或者是盼望兒女雙全而購買的嬰兒,這無疑又是這些不幸孩子的萬幸。
應縣刑警隊在抓獲趙東生父子三人后,給趙東生回來退貨的嬰兒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貴祥。小貴祥眼睛發紅就是因為胎火,幾天就沒事了。
“我們想通過趙鳳林尋找孩子的家人?!睏詈\姼嬖V記者。
然而,對于當時賣給趙鳳林孩子的母親叫什么名字,姥姥叫什么名字,趙鳳林除了知道孩子的姥姥是一個個子一米六多點,五十多歲的大同人外,其余一概不知。
從楊海軍那里記者得知,小貴祥最初到應縣刑警大隊的時候,吃的百家飯,在刑警隊住了兩周,再轉到應縣刑警大隊大隊長武加福的母親家呆過百天,又被民政局委托兩個家庭代養。 同時公開了小貴祥的信息,希望為他找到一好人家。
2010年初,應縣公安局從眾多報名收養貴祥的人員中,選中北京一個家庭:書香門第,經濟實力雄厚,急切地想領養一個男孩子。2010年4月中旬,雙方商定好后,北京立即駛來一輛寶馬車。車上是這個家庭的私人醫生,他是位留日醫學博士。經過檢查,他確定這是個身體健康的孩子。
對于應縣公安局的做法,張天虹說:“法律是維護秩序的,而秩序是保護自由的,如果解救破壞了自由,就失去法律原有的意義了。不解救違反職責,解救卻破壞了自由,這就是警方自由裁量得問題了。如果現有的情況是有利于孩子的成長,而孩子的親生父母又沒有報案,不解救可能就是最好的辦法?!?br/> 在整個案件中,受害者不僅僅是這些被販賣的嬰兒。主犯趙鳳林及其女兒閆永花因拐賣兒童罪分別被判處無期徒刑和有期徒刑十五年,趙鳳林的兒子閆佳衛、兒媳張朋麗也因涉嫌同一罪名相繼落入法網,家中只留下一個剛滿6歲的女兒。生活沒人照顧,經濟沒有來源,成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孤兒”。
辦案人員經過慎重考察,選擇孩子叔叔作為代理監護人。隨后,應縣檢察院和應縣民政局、教育局門溝通后,議定,縣民政局每年為孩子撥付3600元生活費,一直到孩子法定監護人刑滿釋放或孩子年滿18周歲;縣教育局根據孩子需要,安排孩子入學,并免除全部費用。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