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刑事司法程序,怎么樣才能在提高效率的基礎上保障公正,又如何在保證公正的前提下提高效率
五年前的夏天,我在臺灣地區“中央研究院”做訪問學者期間,于臺北地方法院旁聽了“臺開案”中的四次審理。印象中最深刻的,是2006年7月20日進行的被告人趙建銘移審接押程序。
雖然還不算庭審的大戲,但控辯雙方的精彩對抗已經讓人領略到交叉詢問的魅力。根據臺灣地區傳聞證據規則,移審接押程序的證人證言可以作為出庭原則之例外,以書面證詞方式出現。扁女陳幸妤生完孩子尚未滿月,本不宜出行,為了隨時應法官詢問,在律師的建議下出現在法院,引起不小的轟動。
當時旁聽完庭審,我在路過一樓大廳的“證人費用領取處”時,好奇地問了一下,臺北地方法院刑事案件證人的到庭率居然高達七成,而按照每天支付給出庭證人的預計費用2萬新臺幣計算,一年超過600萬元。如果每個案件都如此繁瑣,司法資源如何承擔重負?陪同的檢察官告訴我,其實,大部分的案件都已經通過辯訴交易和簡式審判程序解決了。
我當時想到了美國的辛普森案,光審理就耗時一年有余。但好在美國刑事案件中九成都通過辯訴交易解決了,那么通過正式的普通程序進行的案件數量就沒有那么龐大了。這真是處理不同刑事案件的好辦法:簡繁分流,事實簡單的案件省下來的時間,加到了重大疑難的案件上,而大案上失去的效率,也在小案的快速處理上得到彌補了。當然,這種分流程序,是需要辯訴交易、律師辯護、證人出庭以及簡易程序等制度配套的。
這五年來,我在北京、深圳、湖北、江蘇、河南、河北等地旁聽了不下百件刑事案件,涉及重大案件的普通程序、普通程序簡化程序以及簡易程序。
雖然《刑事訴訟法》對程序的分流有所規定,但簡繁分流還是不夠徹底,導致簡單的案件沒有得到快速處理,而疑難復雜的案件又不夠嚴謹慎重。就拿這兩年引起社會反響較大的案件來說,像方舟子遇襲案、李啟銘交通肇事案、費良玉交通肇事案、藥加鑫故意殺人案,審判程序部分都走得過于匆忙,總是給辯護人很少的準備時間,甚至連本可以出庭作證的證人也沒有出庭,一些疑難證據的質證不夠充分,以致于二審終審依然爭議不少。而大量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的案件,就算通過簡易程序處理,走完三階段的訴訟程序,通常也在半年以上,以致于對羈押時間過長的輕刑犯不得不“實報實銷”。這樣一來,不但公正堪憂,效率也沒有實質性的提高。
《刑事訴訟法》從1996年修訂到現在十五年了,當時的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分流設置,以及后來最高院實行的被告人認罪案件普通程序簡化審,已經不能滿足當下的審判實際了。沒有庭前的分流程序,越來越多的案件涌入到法院,進入正式的審判程序,擠占本已有限的司法資源。
從司法統計年報來看,刑事案件的數量每年都在大幅增加中,而法官的人數的增加則不明顯,導致人均審理的刑事案件越來越多。在北京和深圳,很多奮戰在審判一線的法官,每年人均審案在三百件左右,多的甚至高達六百件,他們為案件所累,已經身心交瘁,法院人才流失現象已經凸現。在提上議事日程的刑事訴訟法修改中,如何才能更好地促進“簡簡繁繁”,解決司法的重負?
前幾天,一位宜昌的老人來到我辦公室,他于1989年以涉嫌故意傷害罪被刑拘,1990年獲刑五年,1994年服完刑。他始終不認罪,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根本沒有打瞎對方的眼睛,而他又有證據證明對方的眼睛本來就是瞎的。二十年過去了,他似乎想用余生走在上訪的路上。我們的刑事司法程序,怎么樣才能在提高效率的基礎上保障公正,又如何在保證公正的前提下提高效率?這道加減法算不好,或許我們還會在2032年無奈地作出對于2011年判決的再審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