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不知從何時起,loser(失敗者)一詞變成了很多人的口頭禪,那種像流感病毒一樣具有超強傳染力的loser感正在越來越龐大的都市失意人群中傳播、擴散。以我的觀察,loser感的大規模出現或許是被前些年鋪天蓋地的成功學擠壓出來的。在2000年前后,書攤上突然冒出一大堆教你如何成功、如何走向事業輝煌的花里胡哨的小冊子,而在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機場里,也都有一些長得鬼斧神工的猥瑣男在視頻中聲嘶力竭地教育大家人生設計和職場規劃的要義,想躲都躲不過。如此可怕的成功壓力,當然會逼出烏泱烏泱的loser來。
按照成功學的標準,我和妻子過的肯定是地地道道的loser生活了。我年近四旬,和我一屆的大學同學們大多已經在政界商界混得有模有樣,豪宅跑車小三小四一應俱全;就是我教出來的學生,現在好多也都已經在成功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小手一抖一套房就到手。而我還毅然決然地混跡于無房無車的人群中,傳說中的北京戶口放在我們家絕對是明珠投暗了,無房可購無車牌號可搖,年復一年寂寞無比地壓在大箱子底下。
說起這房子問題,足見我和妻子熊貓一般遲緩的化石神經是如何趕不上飛馳的時代。六年前我們裸婚的時候,按說只要一閉眼一咬牙,砸鍋賣鐵下來,還是能以當時的房價砸出一套緊巴巴的小戶型首付,可我們一按計算器,發現每個月要還的房貸都夠我倆再納個妾了,一時心生恐慌就此打住了。彼時盛傳我任教的某大學要給木有前途的中青年教師們蓋房,于是我就踏踏實實地守著個株待著個兔。沒想到這守啊待啊的幾年下來,北京的房價已經飛速地飆升,鄙校的房子還是沒蓋起來。于是我們就被loser了,只能蒙學校恩賜,租住在一套僅容二人一貓勉強共存的上個世紀70年代蓋的家屬樓里。
一開始,我們也像廣大突然間發現自己是loser的欠發達人群一樣,對這種萬年打醬油的loser狀態深感不安,總覺得這樣下去遲早會變成華麗麗的時代殿堂的角落里悲催的小強。慢慢地,我們開始意識到,其實這種慢節奏的打醬油生活里有著很多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細小樂趣,它們毫無規律地聚集在這個高度膨脹的都市不易覺察的褶皺里,凝結成一小坨一小坨足以把失意變成肆意的幸福感。
我們倆典型的打醬油生活大致是這樣過的:一大早起來吃完家里做的早飯,我打開電腦在豆瓣上寫個小屁文或者備備課,妻子以零健身成本在狹窄的臥室里就地練個瑜伽然后在微博上草草地刷一刷屏,如果我沒有課上而她也沒有采訪任務,我們倆就手拉手無比興奮地去我們最熱愛的場所——我們家附近一個亂七八糟但卻包羅萬象的大早市。我們會從熟得像遠房親戚一般的小販們那里購得一大包信得過的食材,跟他們閑聊一下天氣和農事,然后午飯時分走出早市,在馬路邊上的某個蒼蠅館子里吃一頓開心的午飯?;氐郊遥绾笠此瘋€很沒出息的午覺,要么各自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書上迷失一段時間,寫下一些蛋疼的文字。
下午常常召集一幫既是學生又是小友的85后90后屁孩兒玩三國殺,玩著玩著我和妻子就愉快地閃進廚房里去了。那間只有3.2平米的廚房是我們的圣殿,我們平日最大的快樂就是在里面洗著菜揮著鍋鏟,炮制各種或生猛或飄逸的菜肴。經過變魔術一般的家具大挪移,屁孩兒們都能擠在飯桌上和我們一起饕餮。晚飯后,和孩兒們暢聊一通文事學事天下事,就可以讓他們打著小飽嗝回去了,剩下我和妻子歪在床頭看個歡樂的小片,而后關大燈開小燈,各自抱著一本奇奇怪怪的書又迷失一陣,最后,在11點之前必定咣當一下跌進夢里,決不當熬夜怪。
這樣的日子,聽起來非常二非常沒有追求,但正是這種不思上進不會來事不識大體不混大場面的二,讓我們不需要一天到晚風中凌亂般地尋找治愈系,因為在我們的慢節奏打醬油歲月的每一個緩慢的節拍里,都藏著一個治愈系的小元神。正因此,我才在我和妻子的新書《胡吃亂想》和《灶下書》的讀者見面會上突然冒出一句:“對抗loser感的不二法門就是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