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座城市擁有的驕傲和因此產生的焦慮往往是成正比的。一個城市,出事似乎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以什么樣的心態去對待。這決不僅僅只是洛陽應該思考的問題,其他地方亦然
作為九朝古都的洛陽名氣一直很大。不僅是因為它曾有過那么多輝煌的歷史;還因為那些耳熟能詳和脫口而出的成語和詩句;譬如“洛陽紙貴”,譬如“洛陽牡丹甲天下”,譬如“洛陽親友如相問”等等。最近洛陽再一次聲名鵲起,卻是因為接二連三的幾起案子。
電視臺記者遇刺,旅游者被誤認為上訪者打傷押回,地窖囚禁性奴丑聞,威脅爆料記者,還有前段時間的智障者坐牢三年等。洛陽城一時間被拋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它因面對那么多的質疑而變得小心翼翼和無所適從。
這些事件除了讓這座城市突然擁有了滅火器的功能之外,還帶來了無法治愈的硬傷。據說,辛辛苦苦爭創了多年的“全國文明城市”就在臨門一腳的最后關頭可能會被一票否決而出局。
在諸多的負面事件中,“地窖囚禁性奴案”的爆料要辛辣得多。它就像一貼走油子的狗皮膏藥,把一塊不太好看的疤痕從6米深的隱秘之處一下子揭到了一座城市的臉面上。
一段時間,你只要在百度搜索里輸入“洛陽”二字,那些當地人并不愿看到的負面消息總是彈跳而出。微博和論壇上的跟帖如泡沫紛飛。一個標題為《從陰謀論出發看近期洛陽的負面報道,輿論真的沒被誘導么?》的帖子在天涯社區被越頂越高,越扯越長。以網名whbmsly和@靈臻天下等人為主要論戰對象的網友分成保洛派和質疑派兩方,口水戰不斷升級。
洛陽人這一段很窩火很委屈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們也許會說,你看我們有那么多優勢那么多優點,你們不報道,干嗎老揪著一些問題不放呢。一座城市擁有的驕傲和因此產生的焦慮往往是成正比的。
我相信,每個地方的人都是熱愛自己的家鄉和城市的,洛陽人也不例外。
我剛到洛陽的那天,下著小雨,城市的表情是陰郁和落寞的。但開出租車的師傅卻熱情而健談,“第一次來吧?龍門石窟是一定要看的,還有白園。”
當我隨口問起性奴案的時候,開車的師傅立即變得語焉不詳。后來我又拐彎抹角地問過很多人,很少有人愿意興致勃勃地談及。我能感覺到,其實并不是所謂的新聞封口,而是大家提起這個話題有隱隱的不悅。那是一種“自家的腸子不愿被人量了”的自我保護意識。
居民樓的恐慌
我沿著凱旋東路從西向東走,附近的一個居民告訴我,前段創城的勁頭很足,檢查的人員和車輛一天要經過好幾回,最近好像沒那么熱鬧了。取而代之,晚上巡邏的警車密度大了。
沿街兩側有不少美發屋和足療館。在離武警大院不遠的一家足療店的女技師告訴我,地窖囚禁性奴案破獲以后,老板告訴她晚上盡量不出門,下了夜班都要好幾個人搭伴走。
地窖囚禁性奴案發的那座樓位于凱旋東路和定鼎路交匯口的西南角,離路口100米,離凱旋東路派出所也正好100米。距小區不遠的地方有三星級酒店和一個高消費的溫泉俱樂部。
案發的小區叫景福苑小區,門牌號是凱東5號院,屬于長樂街社區管理。干部聯系小區的公示牌醒目地掛在墻上,上面區、街道和社區三級聯系人和電話都標得清清楚楚,另一塊牌子上則有凱東派出所包片民警的姓名、照片和電話。
景福苑小區是獨樓、單院。從路口進小區不足三十米,僅攝像頭就安裝了兩個。一個安在沿街興發鋁材的門頭房上,離小區入口不足兩米。一個安裝在傳達室的墻角上(后經落實是后來安裝的)。
看門的老頭特別負責,我剛要走進小區就被喊住了。他問我找誰,我只好佯稱想買二手房。大爺的態度很堅決,“沒有賣房的,你別處看吧。”
我無功而返,折回路口,正好遇到兩個買菜回來的婦女,邊走邊說房子的事情。我趕緊上前打聽,“大姐,您聽說附近有賣二手房的嗎?”
事情有時就是這么巧合,準備賣房的大姐就住在景福苑小區二號樓洞的頂樓,那囚人的地窖就挖在這個樓洞的地下室里。
大姐很熱情地招呼我去她家看房。我在隨著她進小區上樓的過程數清了戶數,并順手拍下了二樓洞地下室入口的照片,那入口處赫然已經安裝上了鐵柵欄門,似乎有些亡羊補牢的味道。
居民樓共三個樓洞七層45戶,1至6樓每層各兩戶,每戶接近140平方,頂樓三戶,每戶約107平方。
準備賣房的大姐家是頂樓靠右的一家,房子看上去并不舊,大姐說,本來打算給兒子結婚的,兒子突然出國,住不著了,才打算出手的。價格要的也不貴,要39萬,如果真打算買價格還可以再商量。
我不太相信大姐說的兒子突然出國的事情。但她說準備給兒子結婚肯定是真的。一些嶄新的家具用一些布蒙著,顯然是新房的擺設。
我假裝各屋轉著看了一遍,一邊和大姐東拉西扯地聊。原來,這座樓已經蓋了十年了。當初開發的是商品房,十年前能買140平方商品房的人,怎么說也算有點經濟實力吧。所以,這座樓的住戶基本是天南地北湊到一堆的,對門多年也無交往,誰也不知道誰,相互之間較為冷漠,互相不摸底細。加上獨樓獨院,物業管理一直也不到位,防范措施等于零。喪心病狂的李浩或許就是摸準了這一點,才買下了那間地下室吧,我猜測。
地窖囚禁性奴案雖說偶然,但發生在這樣一個小區也決不是巧合。
小區對面門頭的一個老鄉告訴我,景福苑小區出事的那個樓洞好多住戶都不打算在那里住了,賣房的賣房,搬走的搬走。以前的夜晚,大人小孩的一院子,會耍到很晚,現在一天黑院子里就沒人了。
我從小區外頭一直守到夜里21:30。四周已是萬家燈火闌珊夜,唯獨景福苑二單元的燈光亮的很少,我走之前數了數,只有四家亮著燈,另外11家有的也許是外出未歸吧,但已經搬走或者正忙著賣房也說不定。
就像一個大嫂說的,人年齡大了總會死的,哪間房子里正常的生老病死沒人忌諱。但一想起樓底下曾經埋著的兩個冤魂和囚禁的那四個丫頭就感到得慌。
夜色依然溫柔
從“洛陽紙貴”到“談洛色變”,我不知道這里頭到底有多少偏差。我想說的是洛陽似乎并不是網絡上說的那么糟糕。
在洛陽獨自調查的五天里,我既沒有被當地政府請去喝茶,也沒發展什么所謂的內線。我寫下的都是我以一個記者或者游人甚至一個普通洛陽人的客觀心態去看到的,聽到的,了解到的,感受到的。這也許離真相更近一些。
坐在夜市小攤上,吃著洛陽小吃,聽著當地人用當地方言插科打諢喝著啤酒侃著大山,他們的語調那么和善,四周的夜色那么柔和,我內心甚至泛起一股溫暖和一絲不安。我在心里暗暗向那位要賣房子的大姐道歉;我為我并無惡意的謊言真誠道歉。
離開洛陽時夜已經深了。透過車窗,看著街兩邊一座座嶄新的大樓一閃而過,我隱隱感到一種速度,那是經濟發展的速度;是城市化進程追得人喘不過氣的速度;是轉型中的中國的一個縮影。
除了這些,似乎還應該有另外一些必不可少的元素。譬如幸福指數,譬如老百姓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