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犯罪嫌疑人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說起反貪，戴東風總笑稱自己是“半路出家”。
　　1995年，37歲的戴東風在遼寧省盤錦市檢察院的公訴處正干得風生水起，不僅榮獲了盤錦市“優秀公訴人”的稱號，還擔任著公訴處副處長一職。正當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在公訴業務上更進一步時，他卻被調入一個和公訴工作完全不同的部門——反貪局，任偵查處處長。
　　初入反貪局，戴東風有些不適應。在公訴部門所有的證據材料都是現成的，只需仔細篩選，發現其中問題即可，習慣了這種公訴工作模式的戴東風自然在反貪辦案中對證據收集環節頗為不適應，常常手中掌握的只有一條小小的線索，讓他頗感為難。
　　十多年過去了，昔日因手握有限線索頗感為難的偵查處處長早已因在反貪工作中的出色表現被任命為盤錦市檢察院反貪局局長，后又交流到葫蘆島市檢察院任副檢察長兼反貪局局長，以扎實的證據收集而著稱，也因此獲得無數榮譽，除了是遼寧省十佳反貪局長外，還被最高人民檢察院授予“全國檢察（職務犯罪偵查）業務專家”的稱號。
　　
　　任何犯罪嫌疑人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作為地級市檢察院的反貪局長，戴東風的辦案經歷十分豐富。在接近二十年的反貪生涯中，先后組織指揮查辦貪污、賄賂等職務犯罪案件578件759人，其中大案要案306件424人，偵結率100%，移送起訴率91%，有罪判決率100%，直接追繳贓款5358萬元，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3.2億元。除了在盤錦和葫蘆島留下過辦案足跡外，還趕赴沈陽參與了“10·18慕馬”大案，在北京則主偵 “8·01曹忠武”特大案等等。
　　《方圓》：你偵破過很多大要案，對于證據的收集應該是頗有心得吧？
　　 戴東風：經過十多年的辦案，我總結，其實要想拿下整個案件，在收集證據上必須做到兩個要點。
　　《方圓》：哪兩個要點？
　　戴東風：細和寬。一方面，面對線索，初查時一定要十分細致，絕對不能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這些極可能就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另一方面，自己的知識面一定要很寬，不能單單局限在案件本身，對于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背景、工作環境、習慣嗜好都要全面了解。我曾經在接手一個案件前，把幾百頁的案卷反復讀了三遍，為的就是更加全面地了解犯罪嫌疑人。
　　《方圓》：反貪破案有很多環節，作為身處辦案一線的指揮官，你認為哪些才是破案的關鍵？
　　 戴東風：我認為兩個環節最為關鍵，第一是固定證據。任何案件中犯罪嫌疑人都會留下蛛絲馬跡，貪污賄賂案件也是如此，很多查證到的證據都是表面現象，必須將它們固定下來，形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其中包括舉報材料、舉報的事實存在，相對應的人證和物證等等，像在偵破沈陽市電信局局長邵文章貪腐案中，我們在這方面就做得很扎實。
　　《方圓》：能具體談談當時的情況嗎？
　　戴東風：我們訊問邵文章開始，他就百般抵賴，案子直接陷入了僵局。于是，我們選擇細查邵文章妻子高翠紅的一些經營活動，發現了她開辦了5個與電信產業相關的貿易公司，但是都沒有啟動業務，當時就斷定這是案件的突破口。隨即派人趕赴北京、廣州和深圳等地，對涉案的百余人和數家企業進行全國調查，獲取了大量的證人證言和書證，后來查證與邵文章有關聯的公司多達14家，僅北京一家公司就向他行賄120余萬元。這些金錢交易的單據我們統統拿到了手，關鍵的證言全部錄音，然后一一擺在邵文章的面前，他自然就低頭認罪，如實交代了受賄的犯罪事實，因為涉案數額巨大，被判了死緩。
　　《方圓》：另外一個關鍵環節呢？
　　戴東風：就是訊問，它往往是拿到證據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很多案件的突破都是從訊問開始的，雖然現在有了“零口供”的實際案例，但我總是感覺沒有口供就會有點虛，不是很完美。
　　
　　偵查訊問是門科學
　　《方圓》：有人曾說訊問是一門說話的藝術，你怎么看？
　　戴東風：其實，偵查訊問更像是一門科學。讓一個人說出自己最不愿意說的話，而且這些話還是讓自己定罪的證據，在這種情況下，訊問就需要采用一定的步驟。
　　《方圓》：一定的步驟？
　　戴東風：對，首先就是要了解對方的心理活動，尤其是犯罪心理。在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面對檢察院的調查時，每個人由于身份地位、周邊環境影響等多方面因素，對訊問的態度都是不一樣的。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案件就比較好辦，當時社會環境還不是很復雜，犯罪嫌疑人基本幾個回合下來，就會將犯罪事實交代得非常清楚。不過現在一些人回答問題避重就輕，有的還會試探性地反問，在這個時候就要使用不同的謀略。
　　《方圓》：謀略怎么說？
　　戴東風：簡單來說就是見招拆招。每個被訊問的對象都不同，類型很多，有悲觀厭世的，有心存僥幸的，有堅決抵觸的，對付每種類型都得變著手法來，基本都要先進行說服教育，尤其是那些悲觀厭世的，案子還沒開始辦理，每天卻都要不停地和他聊天，長時間地進行疏導。
　　《方圓》：有沒有使用過些非常規的謀略？
　　戴東風：當然有。我印象特別深的是“三假干部”曹忠武的案子，對付他比較棘手。這個人比較“渾”，在提審的時候居然挑撥離間幾個檢察官，動不動就和你抬杠，激你發火，很多人就著了他的道，根本沒法正常訊問。我采取了一個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訊問謀略，就是一開始完全順著他的來，一點也不和他針鋒相對，先讓他不停地說自己好的一面，這家伙居然一氣說了兩天，說得多自然會留下些漏洞，抓住這些漏洞才把口供給拿了下來。
　　《方圓》：說服教育如果還沒有得到理想效果怎么辦？
　　戴東風：我們會開始動用其他訊問手段，其中適時使用證據的效果最快。在犯罪嫌疑人負隅頑抗的過程中，我們通常都是先慢慢聊著，突然把證據亮出來，“這字是不是你簽的？”這些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心理防線隨即崩潰，開始全盤交代問題。
　　除此之外，犯罪嫌疑人之間的矛盾總是存在的，一般案件都有同案犯，在每個人都為自己未來著想的情況下，互相“咬”也很容易拿下口供。
　　
　　從實踐邁向理論研究
　　2003年，出于保護干部的考慮，遼寧省16個地級市的反貪局長統統實行異地交流，戴東風離開了家鄉盤錦，到葫蘆島檢察院任職。在這里，外人覺得這個反貪局長“不務正業”，竟然搞起了理論課題研究。
　　從2007年開始，戴東風相繼完成了《反商業賄賂法律法規建設問題研究》、《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問題研究》和《偽證犯罪法律規定的體系化問題研究》，改寫了葫蘆島市檢察院建院以來20年無課題立項的歷史，連續四年完成最高人民檢察院賦予的三項理論課題研究任務，這在全國市（分）院中尚屬首例。
　　《方圓》：聽說你很喜歡寫文章？
　　戴東風：呵呵，是寫了一些文章，可不是什么文學類的作品，都和檢察工作有著緊密的聯系。
　　《方圓》：為什么突然有了寫作的想法？
　　戴東風：因為一位前輩跟我說：“干了一輩子工作，總要留下點東西”，我認為很有道理，便拿起了筆。當時我交流到葫蘆島檢察院沒多久，就結合這次經歷，寫了《司法干部異地交流是踐行社會主義法治理念、促進司法公正的有效途徑》一文，沒想到后來居然獲了中央政法委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優秀論文獎，挺受鼓舞的，所以辦案之外開始了理論課題研究。
　　《方圓》：都是哪些方面的理論研究？
　　戴東風：自己干了十幾年的反貪工作，自然都是反貪方面的理論研究，所以就有了《反商業賄賂法律法規建設問題研究》、《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問題研究》這兩篇文章。
　　《方圓》：反貪的理論面很廣，為何重點選擇了反商業賄賂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來作研究？
　　戴東風：反商業賄賂就不多說了，因為平時工作中接觸最多的便是它，所以首先會把它提出來仔細分析。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其實是個大口袋，往往很棘手。這個罪名是在1989年確立的，我記得上世紀90年代哈爾濱的副市長就栽在這上面了，當時他辯稱是灰色收入，而我認為來源不明可以有很多說法，其中可能也有合法的，這種情況很不適合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定罪，對此我曾提議撤銷該罪名，對財產申報進行立法，實行個人財產申報制度，以解決這個罪名不適用的問題。后來這兩個理論研究的課題也得到了最高檢理論研究室的認可，成功立項。
　　
　　責任編輯：張羽
　　
　　審訊故事
　　“老戴，你是高手”
　　“三假干部”的真實姓名叫曹忠武，是遼寧省鐵嶺市人，只有小學四年級文化，可他后來卻步步高升，官至全國特產經濟辦公室主任，成為局級干部。但后來被發現，他的專業證書、干部履歷和入黨材料都是假的。當時該案震驚中南海。
　　當時我還在盤錦市檢察院工作，在機緣巧合之下，參與了 “曹忠武8·01專案”。
　　2001年4月26日上午，遼河油田法院召開的刑事公判大會上，故意殺人犯劉海峰被宣判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驗明正身、押往法場準備行刑之際，突然又被推了回來，演繹了現代版的“刀下留人”一幕。而這幕后的始作俑者便就是曹忠武，他收受死刑犯劉海峰之母劉玉梅15萬元，在京城幫助“斡旋”，使這名死刑犯居然獲得了暫緩3天執行死刑的優待。
　　同年8月份，曹忠武因涉嫌行賄罪被北京檢方批準逮捕，羈押在公安部秦城監獄，隨后中紀委的辦案人員就趕赴盤錦市調查“刀下留人事件”，盤錦市檢察院就組成辦案組，由我帶隊協助中紀委辦理該案。
　　我們查到托曹忠武辦事的劉玉梅已經回到了老家黑龍江后，就立刻趕赴黑龍江，前后三次，歷經24天才將其抓獲，很快便將“刀下留人事件”的來龍去脈了解得一清二楚，辦案組隨后前往秦城監獄提審。
　　曹忠武自己非常清楚，以前交代的事情都不足以嚴懲，但是巨額貪污的事情非同小可，那關乎自己的性命，只要問及這方面的事情，他就堅持不說，而且這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會在提審時故意惹怒辦案人員，打嘴仗就是他最想得到的效果，一旦爭執起來，正常的提審就會被打亂。
　　因為很了解曹忠武，我就從來沒有和他打過嘴仗。他有一個命門，非常不喜歡別人說他犯罪，只要聽到犯罪兩個字，他就會和你急，我清楚這點，就繞著說，而且總是先讓他說好事。
　　在這期間，曹忠武也沒閑著，他以重金和幫找工作為誘餌，叫武警把信郵出去，見第一封沒有實質性內容的信轉遞成功，就接二連三地寫了兩萬余字的串供材料，與外界訂立攻守同盟。不過這些信都被武警上交，我看到這些信后，心里差不多就有底了，制定了一套訊問策略。
　　曹忠武自恃有本事，的確也幫過別人很多忙，這往往是他炫耀的本錢。而提審一開始也就讓他說這些，全都是他自己非常愿意講的，結果這家伙一口氣說了兩天，到了第三天就是關鍵了，我就開始逼問他辦完事情后剩余的錢怎么處理，因為前幾天他把正常使用的數額都講出來，剩下的想賴也賴不掉，然后就開始一筆一筆地核對，每核對一筆就問“這筆錢你該不該負責”，曹忠武沒辦法只有點頭承認。
　　當天晚上，我囑咐看守的武警注意曹忠武睡覺的細節，第二天一早那武警就告訴我，他一晚上翻了28次身，我心里明白，曹忠武心里急了，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的審問剛開始，曹忠武就拍著胸脯說要積極配合辦案，問什么就老實答什么，我也順理成章地將口供全部拿了下來。
　　最后一天，曹忠武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對我說了句“老戴，你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