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奢侈品腐敗已經形成一套成熟的模式,秩序漸生。除了奢侈品類型相對固定以外,收受方式、物品流轉、最后流向等等都已有跡可尋
利用奢侈品來進行賄賂的現象,在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廉政與治理中心主任程文浩眼中,已有一段時間,但如今的蔚然成風卻著實令其感到驚訝:“近幾年,利用奢侈品變相腐敗的迅猛勢頭讓人生畏?!?br/> 《方圓》記者查閱了近年來被判刑貪官的案件材料,發現大量貪官都身陷奢侈品腐敗的泥潭之中。2009年至今,全國共計有18名省部級官員被判刑,在半數部分公布財產清單和受賄清單的人之中,幾乎每一個腐敗案件中都有奢侈品的影子。
北京市房山區檢察院反貪局局長王建明同樣見證了奢侈品腐敗的泛濫。房山區檢察院反貪局去年查辦了20起行賄受賄案件,其中有4起案件涉及奢侈品,以奢侈品行賄受賄的有2起。而幾年前王建民剛任反貪局長之時,房山區還沒有奢侈品賄賂的情形。
王建明說,奢侈品腐敗出現在房山這樣經濟實力還比較薄弱的地區,本身就是警示,這說明奢侈品腐敗已然成風。而根據近年來房山地區賄賂案件的比例在增大的情況來看,奢侈品腐敗也許還會增多。
落馬官員的奢侈品展覽室
奢侈品對于官員的誘惑,從許多案例中都可窺一斑。
例如路易威登的超級粉絲:溫州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原主任、黨委副書記戴國森。兩年前落馬后,辦案人員在其家中搜出了數十個高檔女式LV包,價值數十萬元。戴國森因此以“戴包包”的大名迅速走紅。
除了高檔箱包,名表也是貪官的心愛之物。
于2011年7月19日被執行死刑的浙江省杭州市原副市長許邁永留下了一張受賄清單,清單中有大量珠寶和名表:價值13萬元的百達翡麗手表、24萬余元的江詩丹頓男女對表、3.93萬元的卡地亞男表。
與此同時,7月受審的廣東省廣州市番禺區大石街街道辦事處原主任、黨工委書記黃標,也曾坦言收受了一塊價值8.7萬元的勞力士表。
大至許邁永這樣的省部級領導、小至黃標這樣的芝麻貪官,對奢侈品的渴求和喜愛卻驚人的相似。近幾年來,幾乎所有“落馬”貪官的財物清單中都有一兩件鎮宅之奢侈品。
遼寧省沈陽市原市長慕綏新有一對伯爵情侶表,是行賄人送給其夫婦的“結婚紀念物”,價值26萬元。
2008年6月,被稱為海南第一貪的海南省文昌市原市委書記謝明中的贓物被展出,其中一只天價表勞力士“滿天星”奪人眼目,其估價竟高達40萬元。
重慶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司法局原局長文強更是奢侈品腐敗的集大成者,辦案人員僅在其一處住宅就搜出名酒181瓶,價值53萬元;金銀首飾56件,價值12萬余元;手表24塊,價值53萬余元;名牌服飾不計其數。文強手上經常戴著一只勞力士表,經估價,僅此一只就價值11萬元。
奢侈品腐敗走過兩個階段
通常人們認為,奢侈品進入中國應以1992年路易威登在北京開設第一家分店為標志,這樣算來至今剛好二十年。從特點上看,奢侈品腐敗可以十年為界線劃分為兩個階段。
初期代表為1999年被捕的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其家中的奢侈品幾乎囊括了當時所有入駐中國的外國奢侈品品牌。除無數名牌服裝、金銀飾品以外,最昂貴的是15只勞力士和1只帝舵表,均價在數萬元以上,胡長清最喜愛的一只勞力士鉆石男士手表價值高達30多萬元,甚至比當時其居住的私宅還值錢。
2001年慕綏新、馬向東、王懷忠又接連步入奢侈品腐敗的道路,慕綏新等三人的贓物拍賣會甚至演變成了奢侈品展銷市場,成為我國奢侈品腐敗問題出現二十年來的第一個高潮。
這一階段的奢侈品腐敗特點是,腐敗對象級別高,一般都是廳局級以上;奢侈品數額小、品種新,官員以收集各式各樣的奢侈品為樂,在奢侈品的品種上一再推陳出新,而對于數量并無太大追求。
這些特點與當時奢侈品剛剛為中國人所認識,普及度不高,只是流行于上層社會有關。
然而接下來,越來越多的官員加入到奢侈品腐敗行列,奢侈品的數量及其價值也不斷上升。胡長清家的奢侈品總價值不過百萬,而2003年的“慕馬案”贓物拍賣會上,慕綏新琳瑯滿目的上百件奢侈品拍出了420萬的高價。
及至文強,其奢侈品混合著文物能堆滿好幾間屋子。光是名牌煙酒就足以獨辟一間房間堆放,一瓶限量版的”皇家禮炮50年”(著名威士忌酒品牌)就值8000美金。文強一人擁有20多輛豪車,從法拉利、瑪莎拉蒂到賓利,無所不有,價值不可估量。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廉政建設研究中心主任李成言對《方圓》記者表示:“經過10余年的試探和塑造,奢侈品腐敗已經形成一套成熟的模式。除了官員喜愛的奢侈品類型相對固定以外,奢侈品腐敗的方式、流程,從最初購買到最后流向都已有跡可尋。
簡言之,奢侈品腐敗進入成熟市場期。
奢侈品類型逐漸固定
前段時間,在新浪微博上名為“花果山總書記”的網友因為為官員鑒表而名聲大噪。他根據鑒表經驗總結了“官員最愛的五大名表”,他表示,西方的名表品牌很多,但官員鐘愛的也就這么幾款。
事實上,不只是手表,包括服飾、箱包、車等等種類的物品,中國官員都形成了喜愛的固定的類型和品牌,一些在國外并非頂端的品牌卻在中國也進入了這個頂級名單,不少網友根據網上的案件資料都進行過細致整理。
除此之外,綜觀官員和奢侈品之間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量體裁衣”,官員職務高低與其涉案的奢侈品類型相對也是固定的。多大的官喜歡多貴重的奢侈品,行賄人也相應地送多大的禮。雖然是奢侈品,行賄人和受賄人也講究“奢侈有度”。與之相適應的,流行于官場的奢侈品禮品也劃分為兩大類型:張揚型和溫和型。
張揚型,奢侈品中的極品,只有位高權重之人才能駕馭。豪車中法拉利、賓利均屬此類,名表中的百達翡麗也屬此類。張揚型奢侈品不僅昂貴,而且少見,比如瑞士的百達翡麗表,在低級別貪官的罰沒清單中幾乎絕跡,而剛剛執行死刑的浙江省杭州市原市長許邁永曾擁有一只;法拉利、賓利等車也只有涉黑的文強“有幸”占有幾輛。
不夠級別的官員如果試圖享有這類奢侈品,最后極有可能被其極奢的光芒灼傷?!疤靸r煙事件”的主角江蘇省南京市江寧區房產局原局長周久耕,就是因為其使用的黃鶴樓1916太過刺眼,在網上引發熱議,招致網友“人肉”而東窗事發。
溫和型,是奢侈品中的凡品,流行甚廣。歐米茄表,正品均價3.7萬元;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飾品,最貴的約10萬元,最便宜的僅幾百元。
“花果山總書記”介紹,他鑒定過的名表,多是屬于溫和型的,價值數千元到數萬元不等。他表示:“一般官員戴出來的基本都是凡品,珍品大概只會放在家中。”而“天價煙事件”也使得很多官員在收受實物賄賂時都有所收斂,他們會衡量自己與賄物的匹配度,比如說一個處級干部不可能開得起賓利,他就不可能考慮收一輛賓利,他只會選擇與他身份匹配的途觀之類的車。
值得關注的是,在奢侈品腐敗中的特殊對象:一些具備本土特色的“奢侈品”,如已經叫價十幾萬的茅臺、數十萬元一斤的茶葉等等,也已經顯身在腐敗之中。
消費重心轉移到國外
在購買奢侈品的環節上,無論是行賄人,還是官員的直接消費,重心從國內逐漸轉移到國外。
根據《世界奢侈品協會“黃金周”中國境外消費分析報告》,自2011年10月1日起至10月8日,7天中國人出境消費奢侈品集中累計約26億歐元(包括港澳臺地區),具體比例為:歐洲部分19.6億歐元(主要集中在法國、意大利、瑞士),港澳臺部分6.4億歐元(主要集中在香港、澳門),國內部分0.83億歐元(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廣東),綜合以上,黃金周期間國內消費僅為境外的3.2%,占歐洲市場的4.2%,港澳、臺市場的12.9%。
這相當于國內市場三個月的奢侈品消費總額。
根據《世界奢侈品協會中國奢侈行為心理趨向報告》分析,中國人在境外的消費欲望比國內高出至少3倍以上(中國人均在國內消費1件物品,在境外將至少消費3件物品以上,重復消費和負數消費的比例很大,占到出境人數的75%以上)。按照目前的出境人群分析,出境旅游中以購物為目的的占到了62%,因為境外消費欲望增強,75%以上的出境人群人均重復消費在三次以上。
“國內消費太危險,海外消費才安全,這可能是官員喜愛去國外為奢侈品豪擲千金的原因吧。”歐陽坤推斷。當然,國外相對較低的稅率導致的價格因素,也是消費重心轉移國外的原因之一。
這應該成為一種新的擔憂:海外購物會不會使得本就嚴重的奢侈品腐敗,在更大程度上脫離監管?
奢侈品最后流向有跡可尋
在奢侈品腐敗這個鏈條上,作為流轉核心的腐敗官員,其收受或自行購買之后,通常有三個流向:自己珍藏或消費、送給他人、賣掉。
第一類,珍藏。
腐敗的官員們多數都有一顆向往奢侈品的心。重慶市沙坪壩區某征地辦公室普通干部丁萌,嗜好奢侈品,3年內窮盡各種手法,攬得價值160萬元的轎車、名牌服飾、紫砂壺等奢侈品??梢哉f是官員中級別最低的奢侈品愛好者。
北京市某基建公司出納員劉某涉嫌貪污,西城區檢察院扣押的物品清單中,赫然有多達半數的物品是各種奢侈品,光手表就有11只,包括3只伯爵、1只迪奧、1只摩凡陀和1只穆勒,加上汽車、珠寶等,涉案金額多達8200萬元。
連丁萌、劉某這樣的小角色都能日進萬金,滿足其窮奢極欲的腐敗需求,那位高權重的大官們擁有一兩個奢侈品陳列室也不足為奇了。
第二類,送人。
送人也分多種,送親人、送情婦、送利害關系人。其中,情婦對奢侈品的需求,是官員中奢侈品腐敗盛行的重要原因。
湖南省郴州市北湖區檢察院反貪局長肖武告訴《方圓》記者,當年參與查辦郴州市原副市長雷淵利案時,他曾調查了雷淵利的幾名情婦。其中一名叫黃靜的女子,剛開始與雷淵利交往,就軟磨硬泡得到了雷淵利贈送的奔馳S500和皇冠3.0兩部轎車。雷淵利案發后,在黃靜家中搜出金條、鉆戒、化妝品等價值近百萬元的財物,據說雷淵利為這個情婦建立了多達2400萬元的“基金”。
知名時事評論員侯金亮稱,官員包養情婦并予取予求可以看做是一種炫耀性的奢侈消費。情婦享受實際的奢侈品,官員則享受情婦這類抽象的奢侈品。可以說,情婦們是奢侈品市場繁榮的直接推手,而官員則是奢侈品市場繁榮的背后推手。
第三類,賣掉。
官員之中,相當部分收到奢侈品之后會將其變現,用以規避奢侈品可能給他帶來的麻煩或是直接收取利益,這樣就會形成一個奢侈品腐敗的供銷循環。
供銷循環隱約形成
2009年,溫州出現了全國第一家二手奢侈品店,西方舶來品開始通過這種渠道流轉著。近兩年來,這類店鋪悄然興起,漸次在北京、山西、廣東等地都可覓得蹤影。
記者曾撥通在網上散布奢侈品回收消息的某深圳商家的電話,商家表示,像服飾、名表等奢侈品,回收價格與其折舊程度、樣式流行程度以及原本價值掛鉤,全新的東西能賣到原價的9折,特別舊的也能收回2成原價;而珠寶玉器之類,則看其成色有固定折扣。對于奢侈品回收后的處理,該商家明確表示會再度將其售賣。而他們在回收時,并不需要有來源證明。
這些進入二手店的奢侈品,大多會轉入一些白領或者收藏者手中,再難覓蹤跡。這種隱秘的鏈條會導致,一旦物品以二手形式進入流通市場,將難以區分官員財產的性質,在追責上也會產生因證據流失而增大難度。
對于本土特色的奢侈品,打著“特供”字號的煙酒最受追捧,一些城市的街頭巷尾不乏掛著“回收禮品”牌子的煙酒店。這些商店一邊賣著高檔煙酒,一邊回收高檔煙酒,許多高檔的煙酒、禮品都會歷經多次買賣,被重復使用于多次腐敗之中。
行賄人購得奢侈品送官員,官員變現,另一批行賄人再次購得該奢侈品送官員,官員再變現,如此循環,形成了奢侈品腐敗的一套特別的供銷鏈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