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刑法修正案(八)看我國死刑改革

我國現行刑法典自1997年頒布以來已經過八次修正案進行修正，其中，刑法修正案(八)是歷次修正案中修改幅度最大的一次。其對刑法的修改之處多達四十九處，不僅涉及到對刑法分則的修改，對刑法總則部分亦有修改。而且，此次刑法修正案還首次涉及到對部分罪名死刑的廢除，這標志著在我國刑法理論界呼吁多年的廢除死刑建議已在立法上獲得初步的實質性進展。刑法修正案(八)有關減少死刑的內容，更好的體現了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的指導作用，凸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刑法的文明，順應了人道主義的內在要求，是我國刑事立法的一大進步。

在刑法修正案(八)之前，刑法中涉及到死刑的罪名共有六十八個，刑法修正案(八)取消了其中的十三個較少適用或基本未曾適用過的經濟性質的非暴力犯罪(包括走私文物罪，走私貴重金屬罪，走私珍貴動物、珍貴動物制品罪，走私普通貨物、物品罪，票據詐騙罪，金融憑證詐騙罪，信用證詐騙罪，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票罪，偽造、出售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票罪，盜竊罪，傳授犯罪方法罪，盜竊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罪，盜掘古人類化石、古脊椎動物化石罪。)的死刑，刪減的死刑數約占刑法中死刑總數的19.1％。其中，刑法第三章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中有九個，第五章侵犯財產罪有一個，第六章破壞社會管理秩序罪中有三個。此外，刑法修正案(八)還首次對刑法總則部分做了修改，修改后的刑法第四十九條第二款規定“審判的時候已滿七十五周歲的人，不適用死刑，但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這樣在刑法總則部分對死刑適用的主體進行了明確，除了刑法第四十九條第一款規定的“犯罪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的人”和“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外，“審判的時候已滿七十五周歲的人”原則上也不適用死刑，死刑的適用范圍與之前相比小很多。

刑法修正案(八)對死刑做出如此大幅度的修改，是基于豐富的司法實踐經驗以及科學的論證基礎之上的。首先，審視這些被刪除死刑的罪名可以看出，十三種犯罪都具有經濟性和非暴力性的屬性，屬于法定犯的范疇，明顯有別于搶劫、強奸、殺人等自然犯。而法定犯受政治、經濟、法律等因素的影響較大，其社會危害性的變易性較大，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經濟犯罪罪輕罪重以及所承擔之刑事責任之輕重亦應當有所不同。從法理上分析，“經濟犯罪”屬于法定犯，是國家“制造”出的犯罪，即國家為了維護某些經濟秩序而將一定行為規定為犯罪。對此類犯罪，理應首先通過民事、行政手段解決，刑事手段在前兩種手段不能奏效的時候方得以適用，而不能把刑罰作為唯一的手段，且即使適用刑罰，死刑也并非必選項。其次，與侵犯他人生命權以及國家安全和公共安全的犯罪相比，經濟犯罪的社會危害性明顯要小許多，對經濟犯罪過多適用死刑有刑罰過重之嫌。而且對經濟犯罪定罪量刑的標準即為涉案數額，這無異于用金錢衡量生命的價值，有悖于對生命價值的正常判斷，有貶低之嫌，故完全應當對一般經濟犯罪取消死刑。最后，從世界范圍看，廢除死刑已漸成為一種潮流，已經有一些國家廢除了死刑或者對死刑進行了嚴格限制。廢除(限制)死刑已成為司法文明、保障人權的一種象征，我國有必要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念的文明成果示之于人，限制死刑適用應當成為內容之一。此外，通過此次刑法修正案廢除的死刑，基本屬于靜止狀態的死刑，司法實踐中幾乎沒有用過，基于刑法的謙抑性，與其讓此類犯罪死刑閑置，倒不如將其在刑法中予以剔除，這對控制死刑總量和刑罰的輕緩化皆有益處。因此，可以說我國此次死刑改革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在我國，關于死刑的爭論已從最初的存廢問題演變為現在的如何廢除的問題。目前，已鮮有學者對死刑持保存態度，學界公認死刑應當廢除，只是對廢除死刑的進度存在分歧，因此而分為速廢論和漸廢論。速廢論認為，基于人權理論死刑應當立即廢除。而漸廢論則認為，在當前的現實條件下，我國無法立即完全廢止死刑，但應逐漸限制死刑適用，即在立法上逐漸減少死刑罪名和逐漸限制死刑適用的條件，從而逐漸逐漸縮小死刑的適用范圍，最終達到廢止死刑的目的。筆者贊同漸廢論的觀點，其原因有三：其一，我國社會當前的犯罪狀況決定了我國現在不能立即廢除死刑。如果一下子廢除死刑則可能會引起社會治安狀況惡化，引起社會混亂，這有悖于廢除死刑的目的。廢除死刑的進度決定于保障罪犯人權與實現刑罰目的之間的平衡，不能因追求前者而損害后者；其二，我國民眾當前的心理承受極限決定了不能立即廢除死刑。在民眾對廢除死刑的意義的認識沒有達到相應高度的情況下，貿然完全廢除死刑會給民眾放縱犯罪的感覺，從而影響民眾對刑法的信任度，甚至會產生抵觸心理，這決定了速廢論的不可行，因而只能采用漸廢論；其三，死刑與現行刑法的刑罰結構決定了不能立即廢除死刑。死刑作為當前刑罰結構中的最高位階，經多年適用，已與其他刑罰措施形成了較為平衡的格局。如果廢除死刑，必然要引起對其他刑罰的調整，從而變動刑法的內容與體系，而且還要確定適當的刑罰以替代死刑。然而，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只能通過漸進的形式進行。

筆者認為，基于人道主義理論死刑最終應當從刑罰措施中剔除掉。然而，廢除死刑也應當考慮到當前我國社會的犯罪狀況、社會的承受能力已經現行刑法中刑罰的結構狀況。在當前的情況下，死刑改革不宜立即完全廢除死刑，而應當積極引導，不斷創造條件，通過漸進方式最終達到廢除刑法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