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文學景觀激動人心。文學在遭受了多年的踐踏和壓抑后,終于又煥發了生機。張賢亮便是涌現的一顆新星。1980年他發表《靈與肉》獲全國優秀小說獎,1983年《肖爾布拉克》、1984年《綠化樹》獲全國優秀小說獎,1985年發表的中篇小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更是引起文壇內外的廣泛關注和爭議。
一、時代的壓抑與人性的抗爭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之所以轟動文壇,是因為他在文本中涉及性描寫。評論家吳炫說:“這部作品當時引起很大爭議的原因,一是在于張賢亮寫到了性,二是在于寫到了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的離異等問題。一個道德感和身體虛弱感相當強的民族,是不大忍心看到這些東西的,尤其是經過了十幾年不能談性的社會主義道德教育。但是我想說的是,這種爭議之所以過去或不了了之,就是因為它們根本不是文學性爭議,大家討論的不是文學問題,而是道德問題。”這便是說,評論界在對其進行批評時,更多的是著眼于社會的道德層面,而不是純粹的文學性的爭議。就其文本內容而言,它確實給文壇吹進一股新鮮空氣。
文本中,作者塑造知識分子“章永璘”的形象。“文革”期間,章永璘,面對黃香久展開持久的人性與政治的搏斗與自搏。作者向我們展示一個個在扭曲的環境中畸形的個體,一個關于道德良心與個體生命感覺究竟誰為永恒必然的話題。在“章永璘”所處的時代環境,吃飽成為一種奢求。由于身體受損,章永璘喪失性能力。章永璘在遇到黃香久后默默忍受著被扼殺了創造力的身心所帶來的無助,逐步承受著不能追尋渴望中的愛情而帶來的痛苦,以及后來終于還是放棄了黃香久的情愛,只身去追求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權利。在這里,作者把章永璘刻畫成了一個具有分裂人格的人,在本能以外還追求著更高的需要,如創造的需要、自我價值實現的需要、找到生命感覺的需要等。
二、性的重獲與權力爭奪
文學作品在某種意義上成為張賢亮求得心理平衡的天平,誠如弗洛伊德所說,“通過某種藝術創作的途徑,藝術家實際上成為自己所渴望成為的英雄、帝王、創造者、受人鐘愛的人物。”黃香久為他收拾起一個溫暖而舒適的家庭,用憐愛使他恢復了男人的正常功能,但他始終在心理上把黃香久當成權宜的伴侶。從這個角度來看,張賢亮小說中的女性無疑是可憐的,她們很少能展示自己獨立的生存空間。在文本中,章永璘從“無性”到“有性”這一情節的設計是一種策略性質的轉變,“文革”始于思想界與文化界的爭論,這種爭論逐漸演變成了一種政治運動,波及社會的每個領域。當十年“文革”猝然結束,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知識分子比其他群體更能敏感地意識到政治動向的改變。
于是,從“文革”中解脫的知識分子必須打破一種“被閹割”的處境,性便和權力發生了關系。章永璘最后果斷地離開了黃香久,就在于他已經意識到有比女人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政治,或者權力。
三、愛的荒原與遺棄方式的批判
對張賢亮筆下“章永璘”形象的批評,評論界也是褒貶不一。例如,張陵和李潔非發表的文章“兩個章永璘和馬纓花、黃香久”。在這篇文章中,作者深刻闡述張賢亮在塑造章永璘這個人物形象時的精神困惑。“章永璘的全部困頓來自作家在塑造他的時候受著理性化傾向的約束。”然而,評論家李遇春發表在《小說評論》上的“揮不去的陰霾——張賢亮小說創作中的死亡心理分析”。這篇論文談到了章永璘具有施虐心理,對兩位拯救他的女性馬纓花和黃香久始亂終棄。文中寫道:“他們不僅淪為了反抗自的異己存在,而且還絕望地將整個外部世界虛擬為一個龐大的,具有無邊權威性和合法性的施虐狂形象,從而在心理深層中讓受虐狂一舉僭越為他們的深層心理人格的本質。于是,我們看到了章永璘在《綠化樹》中把挨謝隊長的罵視為一種“生活享受”,在《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把接受曹書記的人格污辱當成了一種“自我教育”的手段。”
那么,章永璘和黃香久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可言?章永璘從在農場窺視黃香久洗浴開始,一直到他們的結合還有遺棄,其實質上是與章永璘的性沖動、無能、厭倦等隱秘的欲望密切相關。生存欲望的壓抑是人的解放首先要解決的問題,章永璘的活動是受生存和名利欲望驅使的。所以,我們容易理解章永璘對黃香久的遺棄。然而,黃香久畢竟為章永璘付出了全部,從他們的分手方式看,章永璘沒有表現出對人的起碼的尊重以及對一個曾經為自己付出全部的弱女子的憐憫之情。對于一個只是想有個家的黃香久來講,維持婚姻之形也比立即拆除婚姻之形要人道的多。但是,章永璘沒有采用人道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在作家張賢亮心中,本身就存在著“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識,所以他筆下的章永璘有居高臨下的知識分子的優越感。作家在寫作時的思想意識也決定了創作的思路,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女性的輕視和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