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和繁漪是張愛玲和曹禺筆下兩個杰出的人物形象,因為悲劇的深刻和典型而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業(yè)史上獨樹一幟的兩位悲劇女性。從作品誕生到現(xiàn)在,對曹七巧和繁漪悲劇命運的爭論和研究從未停止過。人們從不同的角度對這兩個典型人物的悲劇成因進行探究和評析,成為文學史上一道經久不衰的風景。
一、嫁錯人、愛錯人的錯位開端
嫁給不該嫁的人是曹七巧與繁漪悲劇的第一步。七巧因為低微的出身,一進門便受到歧視。說到底,她終究是戴著少奶奶桂冠的服侍人的丫頭。而繁漪雖然是這個家庭的主婦,卻處于微不足道的地位,一切都得聽從周樸園的安排,受到周樸園嚴厲的壓制和管束。七巧嫁入姜家是由于其兄嫂貪圖錢財,而繁漪的出嫁則由于周家的貪財。曹七巧和繁漪各自在婚姻和家中的狀況,決定了她們對自己的丈夫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曹七巧在拼命地為錢掙扎,而繁漪則萬念俱灰,準備等死。
嫁錯人是她們悲劇的第一步,偏偏,曹七巧與繁漪又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姜季澤和周萍。而這種愛的結局將她們推向了瘋狂以至報復的深淵。曹七巧愛上姜季澤,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姜季澤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厚實的生命力。而姜季澤縱使風流,卻“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里人”。至此,七巧為了情欲的滿足,對愛情所做的一次追求終以失敗收場。與丈夫相差二十歲的繁漪嫁入周家,注定她與周樸園之間毫無感情可言。周樸園又是個極度專制主義的人,什么都他說了算,把她折磨得失去了生的希望。周萍同情她的遭遇,安慰她,使他成為繁漪在周家唯一的知己。
曹七巧和繁漪的行為都是由于外在壓迫與內心渴求之間的矛盾沖突而引發(fā)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中國女性自覺不自覺地反抗壓迫,試圖沖出男性話語樊籬的一種努力。然而,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她們只能以一種錯誤的方式去反抗。在擺脫了一個男性后,又迫不及待地渴望進入另一個男性的懷抱。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局限所在,也是女性在無奈之中的無奈之舉。
二、遭欺騙、被拋棄的悲慘命運
曹七巧愛上姜季澤,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有結果。然而,十年后,當姜季澤找上門來,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七巧時,她沉醉在愛的欣喜中,沒想到還有今天。然而在細細盤問后,才發(fā)現(xiàn)姜季澤是為了錢而來。可憐的七巧,換來的是欺騙,而且騙她的人偏偏是她所愛的姜季澤,騙的又是她用半輩子辛苦換來的財產。繁漪也遭到被拋棄的命運。隨著周萍在周公館的時間愈長,他逐漸消解了對周樸園的恨,他漸漸地為這種不正當關系而覺得對不起他的父親。
曹七巧和繁漪,一個遭欺騙,一個被拋棄,她們一心追求的愛情到最后都沒有開出花朵來。曹七巧和繁漪的遭際可以說仍舊是封建男權社會層層壓迫的后果。女性永遠處于被動的地位,夫權、父權等枷鎖把女性牢牢鎖住,反抗不得。姜公館摧毀了七巧的婚姻幸福,姜季澤又在多年后,抓住了七巧作為一個單身母親的難處及其情欲的渴求企圖騙走她唯一擁有的財產。同樣,周樸園毀滅了繁漪的婚姻生活,而周萍又破滅了她的愛情理想。兩父子最后都用封建倫理綱常來壓制她,以她作為一個妻子、母親的身份來挾迫她。男性犯了罪卻可以不管不顧,說走就走,而女性卻永遠都無處訴說,只能自吞苦果。女性永遠處于弱者的地位,沒有足夠的話語權。在封建社會中,只能是面臨遭欺騙、被拋棄的命運。
三、由受迫害到害人者的人性蛻變
“女性作為被動的受虐者,是傳統(tǒng)文化對女性的塑造,而作為承載文化的女性個體本身,又將這種惡俗傳遞、轉移,從而進行著從受虐者到施虐者的現(xiàn)實轉換”。在長久的壓迫和抑制下,曹七巧和繁漪起而反抗了,并進而殃及到他者,成為一個害人者。雖然曹七巧和繁漪都進行了反抗和報復,但是兩者反抗的態(tài)度、手段和程度又有明顯的不同。一個審慎機智,一個歇嘶底里;一個如閃電,一個似雷鳴;一個蒼涼,一個悲壯。
曹七巧的變態(tài)行為的對象并不是姜季澤,而是長白和長安。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享有愛情,對自己的兒子又有一種畸形的關愛,最后,自己也陷入了幾近瘋狂的可悲境地。當年傅雷先生在評論《金鎖記》時也說道:“情欲的作用,很少像在這件作品里那么重要,她(曹七巧)是擔當不起情欲的人,情欲在她心中偏偏來得囂張。已經把一種情欲壓倒了,纏死心地來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欲死灰復燃,要求它的那份權利。愛情在一個人身上不得滿足,便需要三四個人的幸福與生命來抵償。”曹七巧悲劇的深刻性就在于此,她不但自己成為了壓迫者,同時又自覺地成為了男性文化的劊子手,由受迫害轉向了迫害人的角色。繁漪則在被周萍拋棄后,“她不悔改,她如一匹執(zhí)拗的馬,毫不猶豫地踏著艱難的老道,她抓住了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夢而救出自己,但這條路也引到死亡”。此時此刻,繁漪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的反抗如雷鳴一般,響徹宇宙,震撼人心。
“女性敢于走出空洞的婚姻,但女性卻走不出女性的自我框定。女性的自信似乎來自男人,而缺少了男性的女性的精神能否真正存在?顯然這一切與傳統(tǒng)文化倫理對女性的浸染有關”。曹七巧和繁漪,選擇了不同的反抗方式,但最后都釀成了無法彌補的悲劇。那不光是社會的悲劇,更是人性的悲劇。是在社會、家庭雙重壓迫下,造成的人性的缺失,心理的變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