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通過對《莊子》相關文本的解讀來介紹莊子的養生思想,此外作者還通過自己對莊子思想的理解,論述了東西方文明的差異,談了莊子的養生思想對于我們人類的意義。
養生,狹義的理解,就是讓身體更健康,延長壽命,現在社會彌漫的關于養生的各種流行觀點就屬于這種;廣義的理解,養生除了讓身體更健康,延長壽命以外,還包括精神上的自由。莊子的養生觀點無疑是身體與精神并重的。當然對于身體或者說是物質方面的養生來說,莊子更側重于精神上的自由。
關于身體方面如何養生,最常見的觀點就是生活起居有規律,飲食營養豐富,注重身體鍛煉,也就是要過上富足的生活。這種觀點現在在全世界大行其道,君不見現今世界各國都對提高居民生活水平樂此不疲,各個國家都注重國內生產總值有多高,卻很少關心居民生活的是否幸福;每個人都汲汲于富貴,習慣以富裕程度的高低論英雄,說現今的世界是一個拜金主義盛行,物欲橫流的時代一點也不為過。但當我們把目光投向古代的東方,我們會驚奇地發現有一種所謂的“安貧”的思想,也就是主張一個人的生活只需滿足身體的基本需求即可,即能吃飽就足矣,在此之上沒必要再滿足人的口腹之欲和其他各種欲望,因此人應該過一種樸素的生活,如儒家所謂的“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論語》 ),認為吃粗茶淡飯,喝涼水,枕著手肘睡覺,也是很快樂的。關于這一點儒道兩家觀點是基本一致的。如莊子說的“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 《莊子·逍遙游》 )這里莊子借許由之口說像鷦鷯、偃鼠等動物只要一根樹枝一口水就足夠生活了,因此人也是一樣,能填飽肚子就行了,又何必去追求擁有天下呢?反過來就算你擁有天下,你也只能日食三餐,你用得了那么多的財富嗎?可見莊子的養生思想的基礎首先就是主張對于身體只需滿足其基本需求即可,企圖遍嘗天下的美食美酒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只是徒然,因為欲壑難填,你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滿足,所以人應反其道而行,努力去降低自己的欲望。對于這一點莊子有清醒的認識。
莊子關于精神自由的追求是他養生思想的重點,但他的精神自由首先是建立在人對身體欲望舍棄之上的,如上所說,假如一個人為口腹等物欲所擾,每天就忙著吃喝玩樂,那他是根本談不上什么精神的追求的,這是不言而喻的;只有超越了這些基本的口腹之欲,人才能追求精神的自由。
要追求精神的自由,即達到逍遙的境界,就要做到“無己、無功、無名”!也就是嵇康提出的“越名教而任自然”。自然,指萬物的本然狀態,我覺得逍遙的境界就是自然的狀態,自然狀態才是真正擺脫一切人世間名利禮教束縛的自由境界。
莊子論述精神的自由,我覺得首先是從“齊同萬物”開始的。“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莊子·齊物論》 )指出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對立統一的,如一個具體事物誕生的那一刻也就是它開始死亡的時刻,因此真正的圣人對事物并不劃分是非標準,只是順著事物自身的本性罷了。可見莊子認為評判事物的標準都是相對的,只是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而得出不同的結論而已,因此所謂的儒墨各自提出的是非標準,不過是“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因此對于萬物而言,“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為小;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同上),“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莊子·秋水》)可見在莊子看來,萬物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萬物都有自己大的、貴的方面,也有自己小的、賤的方面,世俗所執的長短、美丑、大小等分別,只是從人的主觀角度來看才存在的,從道的角度看,或者萬物在道面前,都是平等齊一的。人自奉為萬物的靈長,但對于地球對于宇宙而言,一個人的生命難道跟一只螞蟻的生命有一絲一毫的差別嗎?既然萬物都是平等齊一的,那人與人之間就更是平等齊一的了,相對于道而言,也就沒有什么堯舜為圣賢而桀紂為獨夫之分了。因此圣賢所制定的名教,世人提倡的名利更沒有普遍性了。莊子通過齊同萬物而達到了“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精神境界。這種精神境界既是莊子養生思想的基礎,也是他養生追求的目標之一。我覺得這點有些類似于佛法的破我執,這既是成佛的基礎,也是成佛后必然的結果,也就是佛的境界;而且萬物齊一了,又何來我執呢?其實也就相當于破除我執了。既然萬物齊一,那么萬物都應該順著自己的本性而生活。
有了萬物齊一的思想基礎,莊子開始逐漸展開自己的養生思想。他提出“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莊子·養生主》)即做好事做壞事都是自然而然,沒有人為地為了趨利避害而為之,一切隨順自然,這樣就能保全性命,自由長壽。接著莊子就講了庖丁解牛的寓言,通過庖丁解牛時“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同上),從而其刀用了十九年,解牛數千頭,而“刀刃若新發于硎”(同上),形象地說明人只要順乎自然地生活,就能像庖丁的刀一樣,不受世間外物的損害,就能保身全生。然后莊子又通過老聃死,秦失吊之的故事,借秦失之口說:“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同上)”縣通“懸”,系吊的意思 ,引伸為束縛,縣解即人的束縛解除了。《莊子·大宗師》又寫道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說明人的生死都是自然的狀態,因此不必像世人那樣悅生惡死。其實萬物齊一嘛,生死自然是平等的,因此對待生死都應以平常心待之,做到安時而處順,隨順自然,這樣外界的束縛就被解除了,這樣就達到心靈清凈,無喜無憂的逍遙境界。我覺得“安時而處順”這是莊子養生思想的中心,也是其養生的具體方法。莊子的所有養生思想都可以概括為這一句話。要做到安時而處順,具體的說就是要做到“心齋”,所謂“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莊子·人間世》),即要排除雜念,對待外物要不動心,一言以敝之,就是要虛而待物。
正是因為安時而處順,所以莊子才拒絕了楚王以千金聘請他出來擔任相位,而寧愿“曳尾于涂中”(《莊子·秋水》),因為他要追求自由的生活。擔任相位,雖然能夠名利雙收,但實質上不過像一只“死為留骨而貴”(同上)的神龜罷了,沒有絲毫的自由,處處受到束縛,獲得的不過是死后的虛名罷了,怎比得上一只在泥涂中自由爬行的龜那樣快樂呢?這里莊子再一次形象地告訴我們,對人的幸福快樂而言,能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即可,又何必去追求那外在的名利呢?這些只會讓你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一旦欲望之門被打開,你就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完全滿足。
可見我們中國人歷來注重排除欲念,注重心靈的平和,不注重外在財富的積累,這一點無疑是深受莊子影響的。聞名世界的漢學家、科學家李約瑟十分推崇中國文化,他在對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研究中提出古代曾經獨領風騷的中國,原本在科學技術方面大大領先世界,為什么卻沒有蘊育出近代的科學技術呢?這就是所謂的“李約瑟難題”。我覺得這個問題之所以不好回答,是因為它預設了近現代的科學技術是好的,李約瑟對科學技術是持堅定的贊成立場的,他認為西方文明中唯一具有普遍性的就是它蘊含的科學技術,科學技術帶來了巨大的生產力,改善了人類的生活,近現代的科學技術比農業文明時代的科學技術要先進的多,問題是先進的科學技術就一定是好的了嗎?問題是人類真的非要近現代才出現的這些先進的科學技術不可嗎?
人類要科學技術,美其名曰是為了造福人類;我覺得其實質就是滿足人類不斷膨脹的欲望罷了。原始的人類茹毛飲血,封建時代人們鐵犁牛耕,到了近代開始大機器生產,生產力不斷提高了,人類的生活資料極大地豐富了。于是回顧歷史,我們洋洋得意,我們覺得自己比我們的祖先不知先進了多少倍,于是我們覺得我們的祖先的生活是如何的不快樂是如何的痛苦。我想說的是,那不過是人類帶著有色眼鏡去看過去的時代,那不過是人類的狂妄導致的自鳴得意罷了。今天的我們真的比過去時代的人類生活的快樂嗎?科學技術究竟是在造福人類還是在變相的毀滅人類呢?前幾天在宿舍跟室友聊起了喝水的問題,室友說喝自來水會拉肚子,我想自來水已經是消毒過了,我們現在喝了還拉肚子,而我們的祖先應該就像動物一樣,喝的就是野外的生水啊,甚至是臟水對他們而言也沒有任何不妥。可見隨著火的應用,再到今天的凈化蒸餾技術的發展,水質越來越提高了,而我們的腸胃的抵抗力卻每況愈下了。那么我們幾千年的歷史追求的究竟是人類自身的強健還是科學技術的發展呢?假如你告訴我現代人的壽命大大長于古人,那么我告訴你的是現在人的體質大大地遜于古人了,就象現代人的腸胃遠差于古人一樣。而靠著發達的醫療水平,本應自然淘汰的人也可以茍延殘喘,因此體質比古人更差的現代人卻可以活的更久,我真不知道這是該慶幸還是該感到驚恐!
其實現代人的生活與古代人的生活,或者說西方文明與東方文明,假如我們能夠以萬物齊同的觀點看,只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應該都是平等的哪里有什么誰先進誰落后之分呢?
為什么我們中國沒有產生出近代的科學技術?因為我們中國古人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發明出近代的科學技術!我們追求平靜自然的生活,所以我們的技術發展到鐵犁牛耕就沒有再往前發展了,因為農業技術已經可以滿足我們基本的生活需求了。我們的祖先懂得人的欲望是永遠不可能滿足的,所以我們走的是內化的路線,我們教育人心,我們讓人收斂自己的欲望,我們教人安時處順,知足常樂!其實我們生活的一點也不比西方的人不快樂,無奈一聲炮響,西方文明以武力入侵打開了我們的大門,從此由于敗在了科學技術催生的武器的巨大威力之下,我們東方文明好像因此就事事不如西方文明了。其實假如我們跟西方假如不是生活在一個地球上,而是相隔數萬光年的距離,遙遠到西方文明永遠也不可能入侵我們,那樣我們之間還會有誰先進誰落后的分別嗎?無論科技水平先進還是落后,我們相對于永恒的時間、宇宙而言都不過是太倉稊米罷了,都是平等的。我覺得西方人已經在開始反思這個問題,我覺得2010年熱映全球的好萊塢大片《阿凡達》就表現了這樣的思想,片中的地球人擁有先進的科技武器,象征著西方文明,而潘多拉星球的納威人崇尚天人合一,沒有科學技術,象征著東方文明。影片的結局是納威人戰勝了地球人,當然這個結局與我們地球上發生的剛好相反,在地球上,是古老的東方文明敗給了新興的帶著先進武器的西方文明。我覺得只要這兩種文明交鋒的話,東方文明是不太可能戰勝西方文明的,因為科學技術能夠催生出威力巨大的武器。但是,還是舉上面假如兩種文明生活在兩個足夠遠的星球上永遠不能交流的例子,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東方文明一定可以在宇宙中生存的更久,當然不包括自然災害帶來的毀滅,如隕石撞擊,超級火山大噴發等。除去這些以外,東方文明根本不可能出現諸如現今能源枯竭,空氣污染,生態破壞等即將毀滅人類的問題。此外科學技術還帶來了兩次世界大戰,帶來了可以輕易地毀滅地球的核武器,雖然我們不能因為這些負面影響就否定科學技術,但就算是在科學技術造福人類的方面,它們其實也在變相地毀滅著人類,如醫學讓人類的體質下降,交通工具甚至讓人忘記了跑步一樣。
所以我覺得西方文明進程是一種不斷滿足人類欲望的過程,顯而易見,這一過程只有到人類滅亡的那一天才會停止;東方文明是一種教人降伏欲望,從而如何在這個世界上長久和平快樂地生存下去的生活態度,所以我們沒有發明出近代的科學技術,因為曾經的我們根本不需要這些,對于我們,它們確實是奇技淫巧,因為一旦它們打開了人類的欲望之門,人類就將會成為欲望的奴隸,并且永遠不可能得到解放!
今天我們已經被納入了西方文明的軌道,到處都崇尚爭名逐利,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更是成了普遍“真理”,我們的經濟、科學水平也不斷發展,馬上就要躋身世界一流強國了,但即使你世界第一又怎樣呢?難道一位美國人就一定比一個中國落后地區的農村里的一位普通農民更幸福更快樂嗎?所謂安步當車,晚食當肉,只要不把他們放在一起比較,那么他們的感覺是一樣的:“這就是生活!”對于一個億萬富翁來說,吃山珍海味這就是生活,而對于一個普通的農民來說粗茶淡飯這就是生活,它們都既不值得讓人高興,也不值得讓人悲傷。但假如把他們放在一起比較的話,富翁就會有強烈的優越感,而農民就會覺得自己十分悲慘可憐。生活在一個崇尚名利攀比的社會中,現在的年輕人只要有一點不滿就要抱怨環境抱怨社會抱怨政府,他們再也沒有平和的心境,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欲望比什么都重要,自己的一切欲望都應該得到滿足。假如人們懂得一點莊子所說的安時而處順,那么現今的社會矛盾就會大大緩和,社會也會更加和諧。
既然我們已經被納入了西方文明的軌道,我們不可能再回到過去,因為我們與西方文明的國家同在一個地球,而不是在相隔足夠遙遠的兩個星球上,我們落后就要挨打,我們不可能置身事外。今天我們正在大力促進經濟的發展,今天我們正在不斷推進科學技術的創新,今天我們正在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我不是說我們要接受莊子的主張回到無知無欲的社會去,只是我覺得我們至少應該適當停下我們的腳步去聆聽一下莊子的聲音,因為現今社會的諸如毒奶粉、紅心鴨蛋、生態環境破壞等問題已經給我們的社會發展敲響了警鐘。莊子是一個智者,他雖然生活在兩千多年以前,但他卻預感到了假如人類都追隨自己的欲望,假如人人都爭名逐利,那社會將出現怎樣的情況。“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莊子 人間世》)”因此為了警示人類,他齊同萬物以打破人類中心主義的狂妄,他安時而處順以告誡人們知足而常樂。他的養生思想不但對于個人有借鑒意義,對于國家對于整個人類更有其永恒的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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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約瑟著,勞隴譯.四海之內:東方和西方的對話[M].三聯書店,1987.
(作者簡介:吳朋政(1987.2-),男,廣東廣州人,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專業方向:比較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