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宗禮:為師為人的一座品格豐碑

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許嘉璐曾這樣評價過教育家洪宗禮先生：“以他這樣一名小城市里的中學教師的身份，頭上沒有博士、教授的光環，如果沒有一種超人的堅韌刻苦。如果沒有長期心無旁騖的埋頭實踐和科學的方法，不斷把自己和他人的經驗、思考及時升華，如果少了包容和忍耐，或者有一點點門戶之囿，就沒有他現在所取得的一切?！辈⑶?，許副委員長還認為洪先生也是他的老師，是一本可供他品讀、學習的大書?，F在，很多人都認為，洪宗禮現象是一種奇跡，言下之意，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學語文教師，竟能登上語文教育領域教學、教材和研究這三座高峰的峰巔。洪宗禮現象確實是很了不起的奇跡，但對洪先生一貫的品格及50年如一日的默默奮斗而言，其實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因為，在這奇跡之峰的下面，有洪先生赤誠、自強、勤奮、堅韌、寬厚的品格為之奠基。洪先生一輩子用“真愛”“進取”和“秉實”鑄就的一座品格豐碑。

洪先生的教學品格

談起洪先生的教學品格，有一個關鍵詞不能少，那就是“真愛”。“真”里融著“愛”，“愛”里透著“真”，這個“真愛”，洪先生堅守了一輩子；這個“真愛”，他都慷慨無私、毫無保留地捐贈給他的課堂、他的學生和他的語文教學事業。就為這個“真愛”，洪先生早就給自己定下“情操高、教風實、教藝精、知識博、基本功硬”的16字奮斗目標，并在一所學校的三尺講臺上默默堅守，辛勤耕耘和修煉了近40年；就為這個“真愛”，他堅持搞語文教改，在高、初中各年級進行數十次教學實驗，并先后在《人民日報》《人民教育》《中學語文教學)等報刊上發表文章300余篇，出版了《語文教學之鏈》《寫作與辯證思維》等20部和6卷本的《洪宗禮文集》；就為這“真愛”，他總結、提煉出“五說”語文教育理論和“雙引”語文教學法，鑄就了自己的“語文教育‘鏈”’；就為這“真愛”，他一直堅持“師愛”加“教育愛”的“黃金法則”，熱愛學生、相信學生、尊重學生，激勵學生，發展學生，書寫著自己的教學人生。

為了能在課堂上最大限度地調動學生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也為了學生能在課堂上主動地、高效地學；為了學生能由學會到會學，能養成習慣、形成能力和素養，也為了學生能課內自主學習，課外自主發展，學文立人，他用真愛、虔誠和心血精心建構自己的語文“雙引”教學系統。其中，有“引讀”的“五個目標”(包括重點讀、主動讀、深入讀、仔細讀、獨立讀)以及扶讀法、設境法、提示法等二十三種引讀法；還有“引寫”之法(包括“死去活來”八種引寫教學思路、“引寫十法”等)以及“階步訓練”“讀寫思同步發展”“從讀練文”“自主作文”四種引寫模式，等等。他的語文“雙引”教學系統，是他語文教學與研究的實踐、經驗、智慧的結晶，凝聚著他對學生、對課堂、對教學的真愛?，F在，每當我們小心地翻開洪先生的相關文集，都能感受得到那字里行間滾燙的真愛和怦怦的心跳。

為了呵護學生的自尊心，鼓勵他找回那因緊張而跑掉的思維火花，洪先生會滿面春風地等待學生60秒，讓學生重新拾回自己的尊嚴與幸福。為了能夠使學生發自靈魂、深刻而真實地感受到課文《一雙手》的主人公張迎善的那雙大手，洪先生就拿來了半截松木，通過讓學生直接感受老松木的特征——粗、老、硬、干、大、厚、色深，來間接感受勞動者的大手——表面上丑，實質上美。為了讓學生更直接地體驗、感受到張迎善這張雙大手的大和厚，洪先生還讓學生用尺子量自己手掌的長、寬、厚，使課文中的那個不太感性的“大”字頓時鮮活、豐滿起來，這類事情，洪先生做得是那么樂意，那么自然，那么真誠，一點都不做作、矯情。這就是洪先生的教學品格；這就是洪先生的真愛學生、真愛課堂、真愛語文教學；這就是洪先生的尊重學生、導引學生、激勵學生、鑄魂立人；這也是他在用真愛對學生、國家和民族的美好未來負責。

當我們把語文教學僅僅視為謀生手段時，當我們心里鼓脹著金錢和物欲時，當我們在浮躁的世風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時，當我們以“愛”的名義急功近利地大搞殘忍的應試訓練時，當我們固步自封，不思進取，目中無人地死填硬灌學生時，當我們打著新課改的旗號搞放羊式的自主合作探究時，我們有沒有想到洪宗禮這個名字，想到他的真愛學生、真愛課堂、真愛語文教學，想到他那以真愛為靈魂的教學品格?語文教學似乎從來就沒停止過以“出名”為宗旨的“立異標新”，也似乎從來就沒中斷過以教師為中心的“替代加主宰”。我們所真正缺少就是以真愛為靈魂的教學品質，以學生立人、發展和幸福為宗旨的真愛教育。當然，我們更缺少的是在這種“真愛”支撐下的虔誠、守本、務實、立人的語文教學實踐。洪先生做到了，做好了。所以，洪先生的教學品格是純正、崇高、偉大的。在語文新課改的背景下，他的這種教學品格絕不該孤獨落寞，后繼乏人!

洪先生的學術品格

談起洪先生的學術品格，同樣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詞——“進取”：追求真理，追求創新與卓越。說他追求真理，這一點在他的“五說”語文教育觀中表現得尤為突出。首先，表現在他追求真理，堅守語文的性質和教學的本務上。盡管他對語文性質的理解也隨著自己對真理的不斷探求而發生著變化，但他始終堅持“工具性”和“人文性”是“一張皮”，是辨證的統一體。他始終認為，語文首先姓“語”，“語文是人們交流思想和進行思維的工具”，“確認語文的基礎工具性質是語文教學的基點，也是語文教學的根本點和出發點”，“只有確立了這個基點，才能客觀認識語文教學的性質、功能、目標和任務”，語文教師“必須認識語文教學的核心價值，努力幫助學生提高理解和運用祖國語言文字的能力，逐步養成良好的運用語言文字的習慣，掌握終身受用的語文工具，為將來從事工作和繼續學習奠定良好的基礎”，決不能把語文課上成政治課、文學課、社會自然常識課，進行所謂的思想教育、人文教育、文學教育、知識教育等，也只能在語文訓練的過程中進行。他始終強調，語文課必須上成真實的語文課，不能太花哨，也不要搞“放羊式”；語文教師就是教語文的，必須“始終把語文基礎知識教學和語文基本能力訓練作為語文教學的基本任務，把語言教育作為語文教育的基礎和核心”。近些年來，人文教育之風刮得很強勁、很浮躁。不少人(包括一些專家)都隨風轉了舵，而洪先生卻從一(指語文姓“語”)而終，從未動搖、改變過自己的學術立場。2004年8月，在調查了蘇教版國標本語文教科書實驗區的實驗情況之后，他就曾撰文明確指出了教材使用應避免的十個誤區，明確反對一概不提閱讀要求，不做必要的指點和預習，合成需精講的課文摘單元所謂的專題探究，把語文課上成無休止的討論課，忽視甚至放棄基礎訓練，盲目地搞多元解讀等浮躁的教學行為。其次，表現在堅持教師的“主導”地位上。近些年，面對“以學生為中心”、非理性地抬高學生主體地位的一些激進的、絕對化的提法和做法，洪先生始終堅持他的“導學說”，始終堅守著教師的主導地位。他反復強調，“主導”和“主體”是一對矛盾統一體，只有堅持教師的“主導”地位，才有可能保證學生的“主動”不致“盲動”，保證課堂教學的效率，夯實語文能力和素養的根基；也只有藝術、靈活、民主的“主導”，才能保證“主導”不致“主宰”。不致包代學生的獨立思考和自主探究，束縛學生主動性和創造力等。在這些問題上，洪先生從不因時勢而改變立場，非但不改變，反而更加堅定地追求真理，堅守自己的正確立場，足見洪先生求真務實、不斷追求真理的學術品格。

洪先生追求創新與卓越，主要體現在他的教材編寫和研究上。洪先生主編的教材始終把對學生、對國家、對社會、對民族負責放在第一位，與時俱進，不斷創新，力求教材的每一個環節都盡可能地人性化、民主化和個性化。1983年起，他積極探索語文教材新體系，精益求精地主編了三套經國家審定通過的初中語文教材，被列人國家教材書目，推薦各地選用。該教材讀、寫、思三者兼顧。體例科學完整，且追求卓越，不斷創新，深受一線廣大師生歡迎。最新的一套國家課程標準實驗教材的實驗面覆蓋了26個省市自治區的600多個縣市區，使用的學生有近千萬，連北京市以文化教育著稱的海淀區的初中師生們也使用了這套教材。2004年春天，教育部對38種教材進行調研，“洪氏教材”在3種語文教材中被排在前面。國家教材評價組的38項指標，洪宗禮主編的教材每一項指標都得了第一。洪先生曾講，教材是“科學文化的載體，精神文明的結晶，國家意志的體現，培育后代的依據”，“是為學生終身發展而編寫的”，要“教學生學會做人、做事、合作、求知，獨具審美眼光，凈化、純潔情感世界”，所以，教材編寫者必須“要有對后代高度負責的精神，有戰略家高瞻遠矚的眼光”，還必須要有“精編、精研、精改，嚴格、嚴肅、嚴謹的科學態度”，不斷追求創新、崇高和卓越，把教材編成“一流的卓越的‘特殊精神產品’”。

這種不斷進取、追求崇高和卓越的學術品格，洪先生為自己選定了這樣的座右銘：“人生應有極限，事業不會封頂?！彼Ｍ约壕妥鲆槐K壁燈，位置不動，永遠發光。他對自己的要求是：“意志不老，知識不老，心態不老，思維不老；成功成仁，不成功也成仁。”所以，洪先生選擇了積極進取，追求崇高和卓越，永不滿足，雖然自己在教科研和教材編寫等領域已成就卓著，人也已60多歲了，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另一座高峰——母語教材研究，這一奮斗又是10多年。從20世紀90年代起，他先后主持了國家教育科學規劃“九五”“十五”重點課題“中外母語教材比較研究”，從古今比較、中外比較的雙重維度，縱觀歷史，立足現實，放眼世界，努力探索適合我國國情的語文教育改革之路。這項研究縱貫中國110年、橫聯45個國家和地區，集合了國內外數十所高校、科研院所的200多位專家教授，以“立誠”“忘我”“唯實”“團結“的精神，完成了10卷本的《母語教材研究》皇皇巨著。有人問洪先生：“您已年逾古稀，取得了如此輝煌的成就，也可以說為語文教學殫精竭慮了，是不是該考慮休息休息，頤養天年了?”洪先生平靜地答道：“事業永駐，為自己鐘愛的母語教育事業奮斗到生命盡頭，才是我的幸福與快樂。”這就是洪先生的學術品格，這也是他學術品格的魅力所在。

現在，洪先生已年逾古稀，卻仍壯心不已，意氣豪邁，積極進取、追求崇高、創新和卓越。作為語文教育事業的接班人，作為新課改的主力軍，我們有何感想呢?珠穆朗瑪峰是世界第一高峰，是因為有青藏高原在奠基?？墒?，我們的“青藏高原”在哪里?我們又該怎樣去夯實自己的“青藏高原”?洪先生的學術品格里一定會有個謎底。

洪先生的做人品格

說起洪先生的做人品格，用“秉實”這個詞來概括很準確。用這個“實”字來組詞，可以組很多，如平實、樸實、扎實、踏實、老實、厚實等。凡了解洪先生為人的，都不難發現，這些詞似乎都與洪先生的做人品格有著密切的聯系，或者說其中的任何一個詞都可以從某個維度準確地解讀洪先生的做人品格。

先談洪先生平實和樸實。全國人大原副委員長許嘉璐曾這樣描述：“初見洪老師，一時真難把一系列具有開創性、對我國語文教育改革起了重要作用的研究成果和面前這位樸樸實實、絲毫沒有某些專家慣有的那種做派的老頭聯系起來。”這樣的表述再精彩、恰當不過了。大名鼎鼎的“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作為世界級的大科學家，每年增產的水稻可以為世界解決3500萬人的吃飯問題，為世界的糧食安全作出了杰出的貢獻，一生獲得的國家級、世界級獎勵和榮譽無數。然而，在一些當代青年人的眼里，他不過是“一位正在田間勞作的農民老大爺”。偉大與平凡，在一些大家的身上，其實是可以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大家，骨子里就是實實在在、踏踏實實，就是從不裝腔作勢、自以為是。他們的心里裝的只有事業，有再大的成就都能夠心平氣定地淡然處之。這就是平凡中的偉大、偉大中的平凡。洪宗禮先生就是一位這樣的大家。

再說扎實、踏實。1960年，洪宗禮先生畢業于揚州師范學院文史科，而后從一而終，一直在江蘇省泰州中學任教，為語文教學、母語教育、母語教材研究竭心盡力，奮斗不息，50年不停步。這半個世紀的漫長歲月，他由一名普通中學語文教師成長為一位令人景仰的著名教育家。前20年，他致力于語文教學實踐；后30年，他致力于語文教材編寫；最近10多年，他致力于中外母語課程教材的比較研究。每個階段，每個領域，他的鉆研都不是膚淺的，而是實在、深入，成就卓著的。試想，若沒有一種腳踏實地、扎實踏實、甘于寂寞、從容淡定、寵辱偕忘的精神，他是不可能堅持住的，更不可能一步步畫出一條由“教學實驗——教材編寫——理論研究”構成的輝煌、獨特的人生軌跡。試想，洪先生率領他的團隊，精益求精地編寫過三套洪氏語文教材，拿下10卷本、200多萬字的《母語教材研究》，這要搜集多少資料，讀多少書，溝通、探討過多少次，熬過多少個不眠之夜。今天，搞教育科研的人，似乎都無法回避這樣一些現實：“論文”和“課題”滿天飛舞，層出不窮，只種不收；“名家”和“成果”魚龍混雜，異彩紛呈，招搖惑眾；科研成了快餐食品的生產線，“早出成果，快出成果，做大做強”口號震天響，巴不得一夜間舉世矚目。面對洪先生的扎實和踏實，人們是否該深刻反思和領悟到一些什么呢?

最后說老實、厚實。老實，是指洪先生謙虛謹慎，虛懷若谷，踏實本分，求真務實。說厚實，是指他為人真誠，待人厚誠，總是那么真心、誠心、善心、和熱心。教育部課程發展中心主任朱慕菊曾講：“洪先生作為一位普通的中學教師，執教語文，研究語文。編寫教材。歷經五十春秋。他毫不喧嘩，埋頭耕耘，從一而終，矢志不渝。洪先生嚴謹、科學、鍥而不舍的研究精神，以及廣納百川、虛懷若谷的學者風范應為我們做人做事的楷模?！焙橄壬鴩诟孢^筆者：“實實在在地做自己的學問，搞自己的研究，發表自己的觀點，千萬不要講‘過頭話’。講‘過頭話’可以一時萬人矚目，嘩眾取寵，一鳴驚人，但是，多不會長久立足的。你們研究我可以，因為研究中可以相互交流切磋，積累經驗和智慧，但必須實事求是，不要虛夸，更不要借抬高我來貶低別人。其實，像于漪、錢夢龍等語文教育大家，都是很值得我們敬仰、學習和研究的?！痹捳Z雖不多，但句句透著真誠和厚誠，洪先生的做人品格可見一斑。為人師之人，聞洪先生此言，不可不深以為然，終身為鑒。 說起今日的為師者，難免會有囊中羞澀的尷尬，學生難教的煩惱，應試教育的苦怨，素質教育的迷惘，自我提升的困惑……但不管我們有什么樣、有多少種甘于平庸下去的理由，一旦走近洪宗禮這座品格豐碑，我們就應該肅然起敬地振作起來。成千上萬的家庭把孩子交到了我們的手上，他們把家庭的希望和孩子的未來交到了我們的手上，也可以說，國家和民族也同時把希望和未來交到了我們手上。在這些問題上，洪宗禮先生為我們作了杰出的榜樣。仰望著這座豐碑，我們僅是選擇贊嘆奇跡是遠遠不夠的，更應該堅定不移地選擇景仰、傳承和弘揚。果真如此，那該是語文的大幸，學生的大幸，母語教育的大幸，國家和民族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