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生命是自然界里一個巨大的沙漏,那悠然而去的時光,就應該是傾瀉而下的沙吧!輕輕吻過纖細修長的手指的縫隙,徐徐渺渺地從半空落下,有的不經意消失了,有的則糾結在一起,仿佛從稚嫩一路走到枯干的虬根,越是裝滿了風雨滄桑,越是能沉穩地保持安靜、獨立的姿態。
時間從未像現在這樣走得匆忙,灑脫地全然不顧人的心理感受,時光就是時光,單純得就像空氣,可我們卻會在時間的眷顧下變得面目全非。人,不單純,嬰孩、兒童、少年、青年、中年、暮年,一路下來,將要終結的時候,還會是那個曾經的自己嗎?遠方有《依卡露斯的羽翼》穿過昏黃的斜陽,樂聲,似有?似無?恍然如同直抵心靈的輕言細語,也許是想告訴大家,歲月就是一把玲瓏、自如的刻刀吧。
身體里浸透了音樂的沉香,仿佛一株高大的、開了潔白花朵的年青大槐樹,在以往的季節里,它都會引了我的注目,或是深深地吸上一口飄散在風中的幽香,或是領了我游走在一種自我設定的幻境里。現在來看,那個輕松隨意的瞬間,應該是最為幸福、美妙的時刻了。青春的臉頰是潔白的槐花,純潔得如同皎潔的月光。今年,槐花早已經開滿了大街小弄,與往年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每天行走在樹下,卻一直沒有聞到曾經直達心靈的迷香。直到有一天的清晨,在去集市的小路上,看到落了滿地的花片時,我才突然意識到,現在是槐花盛開的季節啊!花開與花落原本是屬于它的生命軌跡,為何會讓心浮氣躁的人發出無奈的嘆息。
集市上熱鬧非凡,行人與小商販談著價錢,挑撿著東西的好壞,情愿、不情愿地拎著一大堆蔬菜、瓜果,沾了一路嘈雜的聲響遠去。現實的喧鬧很快趕走了縈繞于心的一點傷感。在茫然不知采購何物中左右打量,還好,還有能夠調起胃口的東西。我天生不會跟人討價還價,反正圖的是自己的心安,價格在此刻好像變得不太重要了,于是,一大堆東西出現在我的懷里。摟著它們往回返,依舊要走過一片片的落花。潔白因跌落在泥土上而失了它的光澤和潔凈,墜落時的驚慌,我想應該是最為恐怖的,眼睜睜看著身體由樹梢飄下,卻不能掌控,那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昨夜,有雨輕垂,樹下積水里躺了零星的花片,黑漆漆的柏油路面上曾經的一樹繁花散落,晨風襲來的時候,我恰巧走到一棵樹下,唰拉拉一一有花雨落下,引得我抬起頭凝視著一路遠去的蔥翠。
如水的時間面前,似乎唯一不變的是音樂,它可以保持自己的個性,從高山峽谷里來;從平原丘陵里來;從不同國度音樂大師的手中誕生,無論多少世紀過去,經典的音樂都會在各種角落里流傳。人在這一點上好像還是有共識的,也只有美妙的旋律可以成為全世界人共享的資源。樂聲中我常會隨著節拍搖晃著腦袋,這個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頭戴小紅帽的女孩兒,暗夜,悄然而至的風掠過林端的枝丫,女孩的裙擺被歲月的指尖擺弄得時高時低,不知道,走出林子后她還能找到她的外婆嗎,是否還是那個慈祥的模樣。時光如水,我一直這樣以為。輕撫與之相遇的你、我,在臉上留下它到此一游的唇跡,我的肌膚在音樂的假想里豐盈,在豐盈中層露從未釋放過的嫵媚。即便是一個美麗的幻覺,也會帶來一陣子的欣喜。
你說:“時光如刀,無意間帶走了我們的風華正茂。”
我說:“時光如刀,雕刻出玲瓏多彩的人生。”
你沒有反駁。
只是,刀是具體的物品,看得見,摸得著,可以永久存留于世,可以在時光的打磨下,利刃變得敦厚。敦厚變成刺刀,一段段或輝煌、或屈辱的歷史,在冷冷的刀光中,影印著千奇百怪的魂靈。
心理上的年青似乎總給人以錯覺,好像轉瞬即逝的只是歲月,而歲月卻與已無關。這些天,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偷玉米的往事。于是心里計算著那時的年紀,三十年了?嗯,起碼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數字被具化后的結果,似乎在證明已逝的一切,心像被刀切割著,隱隱作痛。算了,還是說說偷玉米的事吧。那時候,出了家門向南走不多遠,就是一大片茂密的玉米地,夏天,玉米拔高、吐著棕紅色的絨毛,直挺挺站在田野里等候陽光的沐浴。太陽可以把玉米染成金黃,還會把成群的小鳥引來,當然也包括我們這樣一群常會突發奇想的孩子了。
夏夜,有蛙聲。
房間里,小姨、我還有鄰家的小姑娘正在一起竊竊低語,記不得是誰提了這個建議,只記得跟在她倆身后,緊張地向玉米地進發。出門往南全是土路,先是經過一片蘆葦塘,月光輕淡,小路上三個黑影正急匆匆地前行,水塘里青蛙突然蹦出,立刻引起一聲尖叫。進而由一聲變為三聲,然后就是一陣慌亂地奔跑。三個人中沒人懂得玉米長成什么模樣才叫成熟,只知道躡手躡腳地潛伏進去,東張西望地偵察后,便決定下手。慌亂中根本也顧不上分辨玉米的大小,隨手摸到一個掰下一個,以為夾在腋下才是最安全的辦法。月光溫柔如一池碧水,用在那時候真的很恰當,就這樣清清朗朗地投撒下來,土路邊的玉米地里,陸陸續續走出來三個矮小的身影,胳膊僵直地低垂著,肩膀抵著肩膀向遠處燈火閃亮的那片房子走去。腳步由慢而快,最后就變成了一路小跑,好不容易遠離了玉米地停下,氣喘吁吁地借著燈光查看這次的收獲,一層層玉米皮被剝開,可憐巴巴的一點啊!好像比現在的手指長不到哪去。沒有沮喪和懊惱,得到更多的則是父母一臉充滿笑意的教誨。
不知不覺中,時光的刻刀把往事的一切刻錄到記億的碟片上,一圈套著一圈,我們留得住一切想要得到或是放棄的東西,唯獨面對歲月,我們只能感慨萬千。
時光的刀片向來都是鋒利的,它可以把陸地割裂,把分離出去的土地變為島嶼,在如同母親生產時產生撕心的疼痛后,母與子,隔著一段海峽的距離。陸地上演化與發展的手臂伸得再長。也無法牽到海對面島的手臂,當人們被時光無情雕琢的時候,島上一處偏遠的村落里仍舊保留著遠古時的語言和習性,它們隱居林地,與現代文明隔斷,過著安靜無擾的日子,似是時光不小心遺落了它,從而保留了這個沒有被侵蝕的凈地。
時光的利刃是怎樣讓羅馬人創建的帝國從繁榮到落敗,又是怎樣讓一個羸弱的民族,從無限擴張的欲望中走上一條侵略與掠奪的不歸路。時光的刻刀不會因了他們的野心和強權而遠遁,依然慢條斯理地在那些罪孽深重的嘴臉上,刺下一個又一個鮮血淋淋的字跡。
時光的刻刀切割著水草豐沛的濕地,濕地消失,被歲月的泥土掩埋,漸變成一塊塊傳遞歷史信息的化石,握在考古者的手里。歲月的無情與冷酷,削去了人們不愿意保存的記憶,削平了因記憶產生的凸起,于是,戰爭與和平天天響在耳邊,仿佛俄國文學巨將托爾斯泰的著作,被無意中撕毀,把承載著悲歡離合的碎片扔將出去。
一個時代從興起到消亡,由落魄到繁華,時光從容地進行著自己應該做的工作,當歲月離去的影子浮現在眼睛里、皮膚上時,一道道紋路、一絲絲劃痕、一場場甜蜜與痛苦的回憶,好像全都無關緊要了。當一切成為歷史后,只希望積淀下的是可以警醒迷茫人的鐘聲。嗯,還有什么能比得上歲月呢,它是最好的寫手,它摒棄了人為的喜惡,沒有假意的構思,用真實、客觀的心去詮釋所經歷的一切。
今天,或許是周末,又或許不是。反正現在日子過得有些迷糊,常會把日期忘在一邊,一個人的時候也懶得做飯,幸好街邊大大小小的餐館,可以為我們這樣的食客提供去處。點了一份套餐,艱難地咀嚼著大塊的牛肉,飯菜對我而言,只是維持生命跡象的蛋白質和維生素,好像不是品嘗美食,倒像是一只進入到風燭殘年的駱駝,把曾經吞下去的一切重新反芻,試圖找出從沒有過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