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生態博物館和鄉村旅游是當前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的兩種模式,二者均奉行可持續發展的理念,但是對可持續的理解卻“和而不同”。生態博物館奉行“嚴格的可持續”,側重于保護,并順應發展;鄉村旅游奉行“溫和的可持續”,側重于開發,但也承認保護的重要性。通過對于兩種模式理念與實踐的比較分析,透視在實現文化保護、促進經濟發展的綜合目標上,梭嘎生態博物館表現出的階段性“失敗”和巴拉河鄉村旅游表現出的階段性“成功”,實質上有著不同于此種表象之下的、更深層的含義。
關鍵詞:村落文化景觀;生態博物館;鄉村旅游;可持續;遺產保護
中圖分類號:G122 TU984.1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1)03-0035-10
一、村落文化景觀可持續問題的提出
國內的村落保護研究,最早始于上世紀80年代清華大學陳志華教授鄉土建筑研究團隊,至今已取得了大量研究成果。2008年10月24-26日,貴州省文化廳、北京大學、同濟大學在貴陽召開“中國·貴州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利用國際學術研討會”。國內外學者圍繞“村落文化景觀”展開熱烈討論,并通過了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利用的《貴陽建議》。這次會議首次較為全面地闡釋了世界遺產領域中“村落文化景觀”的概念。
上世紀80年代至今,類似于村落文化景觀的提法和研究屢可見之,如鄉土建筑、鄉土聚落、鄉土村落、古村落、歷史文化村落、民族村落、景觀村落,乃至舶來的生態博物館和近年來新設的歷史文化名村。它們均與晚出的村落文化景觀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有些提法沿用至今。本文的“村落文化景觀”,特指世界遺產語境下“文化景觀”類型之中的一個亞類,反映人與自然的共同創造,具有突出的文化價值或意義(cultural sig-nificance)。換言之,喪失了此種價值和意義的村落,不在本文討論之列。
近些年來,鄉村旅游的研究在國內外也持續升溫,相關提法亦不一而足,如鄉村景觀旅游、鄉村旅游、傳統村落旅游等。相關研究在推動了鄉村旅游和村落經濟發展等方面表現出眾。
總體上看,上述不同視角、不同側重的村落研究,其關注點經歷了從鄉土建筑的偏于物質層面,到村落文化景觀既包含物質層面,又包含非物質層面——反映“人與自然的共同作品”(combined works of nature and of man),再到解決村落經濟發展的現實層面。無論何種提法或概念,何種研究及關注點,一旦與當前中國快速發展的社會背景(尤其是新農村建設的歷史機遇)相遇,都將不可避免地歸結到一個核心要義,那就是,對于具有突出普遍價值(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的一類村落文化景觀,如何將其文化、自然保護融入村落的經濟、社會發展中,并實現村落盡可能長時期的可持續發展。
二、兩種模式,兩種實踐
村落文化景觀的開發與利用,現實中可見多種模式。根據保護與開發的不同側重,總體上有兩種:第一,偏重于保護,如世界遺產模式(以西遞、宏村為代表)、生態博物館模式(以梭嘎為代表)等;第二,偏重于開發利用,現階段多見于不同形式的鄉村旅游,如鄉村旅游扶貧模式(如貴州巴拉河“苗家樂”)、鄉村大舞臺模式(如湖南德夯苗族風情園)、景觀嘉年華模式等。
本文選取生態博物館模式(以梭嘎為代表)和鄉村旅游模式(以巴拉河為代表),分析二者在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發展過程中的異同,并對此做出解釋。對二者的比較和分析,主要圍繞兩個方面:一,兩種模式的設計理念(見下文“三、‘和而不同’的可持續發展理念”),著眼于“可持續發展”理念;二,兩種模式的案例實踐效果(見下文“四、實踐效果的評價”)。
1、生態博物館模式及其梭嘎實踐扼要
生態博物館運動發端于1972年,在國際博物館界形成了在傳統博物館學之外的一種新思潮,并在實踐中不斷發展自己的思想。兩種博物館有許多本質上的區別(見表1),這決定了生態博物館的研究對象與更為普遍的世界遺產保護存有很大的交集。

表1可見,生態博物館關注“自然遺產、文化遺產、非物質遺產和社區內所有的可利用資源”,這與世界遺產的關注點在本質上是相一致的。這種一致性另外還有兩條例證:第一,“生態博物館”一詞在1971年出現時就與“遺產與環境”問題相關聯;第二,上世紀90年代生態博物館梭嘎項目引入中國,時逢“渴望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中國政府”已有保護的訴求。事實上,文博學界、遺產學界把生態博物館作為遺產保護的一種形式,已經基本成為共識。本文正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將生態博物館納入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發展研究中進行評價。
本文研究對象之一梭嘎苗族生態博物館,位于貴州省西部六盤水市六枝特區境內一座深山上,距離貴陽208公里。這里居住著一枝具有獨特文化的苗族分支,稱為“菁苗”。梭嘎苗族生態博物館包括12個村寨和1個資料信息中心,博物館的面積等于12個菁苗村寨的面積,約10平方公里,菁苗總人數4900余人。
村寨仍然處于男耕女織的自然經濟狀態。由寨老、寨主和鬼司共同管理,寨老是最高領袖,鬼司是精神領袖,寨主是行政領袖。信仰山神,每年3月隆重祭山、祭樹、祭祖先。沒有文字,刻竹記事。但文化生活豐富多彩,有獨特的婚嫁、喪葬和祭祀儀式,有別具風情的音樂舞蹈、十分精美的刺繡藝術。
梭嘎苗族生態博物館是中國第一座生態博物館,1998年10月建成開館,為中國、挪威政府合作項目。在博物館學家和地方政府的幫助下,村民建起了資料信息中心,收集了一批文物,開展了記憶工程,對物質遺產和非物質遺產進行全方位的保護。對村中10座百年以上的老屋進行了保護和加固。引水上山、引電上山,改善了村民生產和生活條件。梭嘎生態博物館開放后,接待了許多國家的人類學、社會學的研究者和旅游觀光客人。梭嘎村民正在擺脫貧困、融入主流社會,又努力保護著自己的文化傳統的精華。
2、巴拉河“苗家樂”鄉村旅游實踐扼要
巴拉河鄉村旅游項目區位于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首府凱里的東南面,以凱里三棵樹鎮的懷恩堡村為起點,沿巴拉河向南逆流而上20公里,直至雷山縣境內,總面積約120平方公里,總耕地面積2545畝。
巴拉河項目區的7個村寨分布在沿河兩岸。共有農戶1082戶、人口4758人,其中,苗族人口占98%以上。流域內村寨交通便利,可進入性好,進寨公路鑲邊工程大部分已完成。根據7個村寨的不同特點,項目分工亦有不同:
懷恩堡:明末清初古驛道,為項目所在整個區域提供旅游綜合服務;
南花:苗族歌舞展示;
季刀:(古樸的村寨建筑結構和歷史文化)看百年糧倉、聽百年古歌、踏百年步道;
郎德:(苗族歌舞和古建筑群)酒禮,參觀苗族傳統古建筑,苗族歌舞表演展示;
南猛:(蘆笙藝術之鄉)蘆笙表演,郎德一貓貓河徒步旅游線路節點服務;
腳猛:苗族銅鼓舞,斗牛、斗雞、斗鳥,特色農業觀光;
貓貓河:苗族刺繡展示,鄉村休閑度假,旅游綜合配套服務。
該項目是貴州省與新西蘭政府合作開展的鄉村旅游扶貧項目,從2004年3月到2006年3月,為期兩年。新西蘭政府為該項目提供了50萬新幣援助。項目開展期間,法國、奧地利、愛爾蘭等國旅游機構也提供了大量的幫助。
三、“和而不同”的可持續發展理念
1、“和”:作為共同目標的可持續發展
近年來,一系列關于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的計劃、討論頻頻展開,昭示著遺產保護領域對于可持續發展主題的關注。2001年,“為了應對世界遺產地的旅游活動帶來的機遇和威脅,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世界遺產中心發起‘世界遺產可持續旅游計劃’(World Heritage Sus-tainable Tourism Programme)”。2006年5月31日至6月2日,國家文物局、建設部、UNESCO、世界銀行在浙江紹興,共同主辦召開了“第二屆文化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國際會議”;2006年11月29-30日,中國科協學會學術部在云南玉溪市召開“遺產保護與社會發展”學術沙龍;2007年11月2-4日,北京大學“北京論壇”專設“遺產保護與社會發展”分論壇,數十位國內外保護學者共議此題;2008年10月24-26日,貴州省文化廳、北京大學、同濟大學在貴陽召開的“中國·貴州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利用國際學術研討會”。2009年10月19日,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文化旅游委員會在敦煌初步形成《世界遺產地可持續旅游準則》,旨在協調旅游業的所有利益相關者。
具體到生態博物館方面,國際生態博物館運動的先驅雨果·戴瓦蘭(Hugues de Varine)先生指出,“生態博物館或者社區博物館,必須清晰地界定其政治和文化目標:可持續發展既是政治挑戰,又是文化過程”。
旅游領域對可持續主題的關注也有時日。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提出“可持續發展”概念之后,世界旅游委員會、世界旅游組織和地球委員會等非政府機構聯合制定了“旅游行業21號綱要”,將“可持續發展”理論引入旅游行業。為確保旅游的持續繁榮,就需要在增長和能力之間保持平衡,以實現持續增長。1995年3月27-28日,在西班牙加那利(Canary)群島的蘭沙羅特(Lanzarote)島召開“可持續旅游國際會議”,通過《可持續旅游憲章》。2008年,世界旅游組織(WTO)在中國黃山舉辦了“世界遺產地的可持續旅游管理——增強跨機構和利益相關者協作的聯合行動國際會議”。二者于早、晚不同時期體現出國際組織對可持續問題的關注。
此外,可持續旅游也是旅游研究中的熱點。吳必虎(1996)、蔣依依(2006)提出旅游目的地可持續發展研究的必要性,并進行生態學視角的考察。鄒統釬(2008)在“鄉村旅游理論”中將“鄉村旅游可持續發展機理”置于顯要位置。Martin Mowforth等(1998)針對第三世界探討旅游與可持續的關系,Colin Hunter(2007)等將生態足跡(footprint)作為可持續旅游的關鍵指標,Joanne Connell(2009)等研究了新西蘭可持續旅游規劃中對地方政府規劃的監測,Muhammet Yasarata(2010)等探討可持續旅游發展與政治的共存。此外,國際學術期刊《可持續旅游》(Journal of Sustainable Tourism)的存在,更彰顯了該領域在旅游研究中的重要性。
上述說明,可持續發展是遺產保護領域和旅游領域共同關注的主題,村落文化景觀當在此范疇內——村落文化景觀無論進行保護,抑或實施開發,都需遵循可持續發展的共同目標。
2、“不同”:對可持續要求的嚴格程度
本文認為,在追求村落可持續發展的共同目標下,保護領域、旅游領域對于村落可持續問題的具體認識,卻存在某些重要差異。這些認識上的差異,進而導致實踐上的不同。理解這些差異,將有助于我們辨清現實當中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中的若干難題和爭議。
以下先從設計理念上,比較分析本文研究對象——生態博物館與鄉村旅游兩種模式的差異。以模式的基本原則為參照。
(1)生態博物館模式基本原則:“六枝原則”
生態博物館模式經過十余年的中國實踐,其主導思想體現在生態博物館的“六枝原則”中,具體如下:①村民是其文化的主人,有權認同及解釋其文化;②文化的含義與價值必須與人聯系起來,并應予以加強;③生態博物館的核心是公眾參與,必須以民主方式管理;④旅游和保護發生沖突時,保護優先,不應出售文物但鼓勵以傳統工藝制造紀念品出售;⑤避免短期經濟行為損害長期利益;⑥對文化遺產進行整體保護,其中傳統技術和物質文化資料是核心;⑦觀眾有義務以尊重的態度遵守一定的行為準則;⑧生態博物館沒有固定的模式,因文化及社會的不同條件而千差萬別;⑨促進社區經濟發展,改善居民生活。
(2)鄉村旅游基本原則
根據鄒統釬等對于“鄉村旅游可持續發展機理”的綜述,本文總結鄉村旅游的基本原則如表2。表中各項內容的排序,嚴格根據引文的行文次序。因為這一次序將涉及后文的論證,特此予以強調。

(3)兩種模式理念比較
由“六枝原則”和表2,生態博物館模式和鄉村旅游反映在模式設計上的理念關鍵點比較如下(表3)。需強調,表3中的“關鍵要素及排序”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著面對諸多值得關注的要素時,一種模式對于這些要素的分量與權重的基本價值判斷。

3、小結
根據表3可見,兩種模式在設計理念上雖同為可持續發展,但有不同側重:生態博物館模式側重于保護,并順應發展,鄉村旅游側重于開發,亦不忘保護。這一判斷與現實當中的經驗判斷相符。本文將二者的差異歸結為:生態博物館定位于“嚴格的可持續”,遵循嚴格的資源保護下的發展;鄉村旅游定位于“溫和的可持續”,遵循次嚴格或欠嚴格的資源保護下的發展。
理論上看,如果面對同一個村落文化景觀對象,定位于并執行“嚴格的可持續”,較之于“溫和的可持續”理應實現更長時期的持續發展。那么,兩種模式的梭嘎實踐和巴拉河實踐是否如此呢?
四、實踐效果的評價
本文最終鎖定貴州梭嘎苗族生態博物館和貴州巴拉河“苗家樂”鄉村旅游進行對比,是因為二者存在諸多的相似性。首先,同屬貴州苗族;其次,二者涉及到的眾多村落的價值級別相近。此外,二者都具有國際背景。在盡可能多的共性基礎上進行保護、開發兩種差異導向下的結果比較,有助于提高結論的可信性。
1、梭嘎生態博物館實踐效果的多方評價
表4中,僅有貴州省文化廳方面提出,梭嘎生態博物館是成功的,進一步的解釋如下:

(1)社區的組織與管理:生態博物館的自主性組織與中國行政管理方式的有機結合。
(2)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在傳統與現代的矛盾中,既保護文化遺產又不阻擋他們向現代化前進。
(3)社區的開放與發展:一方面用科學發展觀鼓勵他們的經濟發展,另一方面用保留下來的豐富的民族資料,幫助他們認識保持他們原來的生態平衡的價值。
上述三條總結,來自貴州生態博物館項目的主導方之一的貴州省文化廳。因此,有必要從第三方進行印證。首先,針對社區的組織與管理,人類學者認為,梭嘎生態博物館村民管理委員會的名譽館長和其他11名管委會成員,“基本不參加管理的任何工作,博物館也很少組織活動,影響并不大?!贝送?,“當地民眾參與博物館管理和保護不力”??梢?,“有機結合”之說面臨質疑。
關于文化的保護與傳承,人類學者認為,“梭嘎生態博物館在文化保護上的力度有限”。此外,“隴戛寨村民對(生態)博物館的評價總體來說都還比較好……總而言之,經濟利益是放在第一位的,文化保護與否對他們來說并不重要”,此說反映出村民的普遍心態。“要保存也就只在隴戛寨保存就行了,這里保持傳統可以搞旅游,其他的寨子則可以改變,可以發展。12個寨子都保存,代價太大了”,則反映出村長一級的心態。在此雙重心態下,梭嘎生態博物館的文化保護與傳承,長遠看來似乎也不容樂觀??梢姡拔幕谋Wo與傳承”的成功之說也值得商榷。
上述三個方面,社區的開放與發展是有目共睹的。蘇東海先生稱“梭嘎生態博物館開放后,接待了許多國家的人類學、社會學的研究者和旅游觀光客人”。方李莉等研究者亦稱,“隴戛寨不再是一個封閉的社區,博物館的存在還有許多游客及新聞媒體的到來,包括類似我們這樣的學者們在那里的居住……”,這些都印證了梭嘎的開放程度因為生態博物館顯著提高,進而也帶動了社區的發展,突出表現為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發展。
由此,表4可以提取到的梭嘎生態博物館實踐效果的評價,可以歸結為:在文化保護上的力度不太大,在推動當地經濟發展方面有很大的影響。筆者曾就生態博物館的問題,與文博學界、遺產學界、人類學者進行過交流。他們均不同程度地表達了對梭嘎生態博物館文化保護不善的憂慮,這一狀況可以與表4的結論互證。
要言之,梭嘎生態博物館未能很好地實現該模式“既要保護文化,又要發展經濟”的目標。這一結論倘若與巴拉河鄉村旅游的評價結果橫向比較,將產生更富有現實意義的思考,詳見下文“3.兩個案例實踐的比較與思考”。
2、對巴拉河“苗家樂”鄉村旅游評價
旅游學者認為,該項目的積極作用是:“旅游扶貧經濟效應顯著;修建基礎設施,居住條件得到改善;提高了村民素質和婦女地位;推動了民族文化的傳承與生態環境的保護?!笨梢姡糜畏鲐毥洕б娴耐癸@,很大程度上實現了“積極探索一條旅游扶貧之路”的首要目標。
該項目的不足之處是,“原生態的生活場景展示勢必需要保護,但是保護帶來的結果是開發不到位,市場規模不大,收益較少,農民生活依然較苦”。這表明,文化保護在此案例中被旅游學者視為制約經濟發展的不利要素,文化保護在此頗具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意味。此外,項目中仍存在著“分配制度激勵不夠;同質化嚴重,競爭水平低;商業氣味過于濃重,侵蝕民族文化傳承”等問題。
3、兩個案例實踐的比較與思考
表5可見:

(1)梭嘎生態博物館和巴拉河鄉村旅游的實踐,有兩個相似(并非相同)之處:①實現了各自模式目標定位中的經濟發展;②對于文化保護均顯不足。
然而,考察發現,兩個相似之處對于各自的模式而言卻有著本質上的差別。這種差別決定于經濟發展、文化保護兩方面在各自模式中分屬于主次不同的目標。因此,相似的實踐效果,在不同的目標定位下,“總體評價”也截然不同:梭嘎生態博物館階段性失敗,而巴拉河鄉村旅游階段性成功。
(2)兩種實踐在經濟發展和文化保護的問題上,結果竟然表現出相似性,尤其是文化保護方面出現問題的相似性,這一結論非常耐人尋味。細究起來,兩種相似當有所不同。
表4中隴戛寨高興村村長的評價,透露出對于當前各寨經濟發展空間不夠的顯著意味,因此,當梭嘎面對較高的發展限制,而巴拉河面對模式確定的、經濟發展的寬松空間,那么,在“經濟發展上的相似性”背后,梭嘎在經濟發展水平上極可能很難高于巴拉河。
如此,當梭嘎面對模式確定的文化保護的高要求,而巴拉河將文化保護置于次級要求的松散位置,那么,在“文化保護問題具有一定的相似性”背后,巴拉河的文化保護水平極可能很難高于梭嘎,二者都在文化保護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旅游學者認為巴拉河“商業氣味過于濃重,侵蝕民族文化傳承”,堪為此論的一個注腳。
當然,上述兩種推論需要通過案例未來的發展加以驗證。
(3)由上述兩點知,相對于兩種模式的不同目標定位,模式內縱向比較的結果是:梭嘎實踐階段性失敗,巴拉河實踐階段性成功。但是,針對兩種案例實踐效果的橫向比較可見,巴拉河的文化保護水平極可能很難高于梭嘎,梭嘎在經濟發展水平上極可能很難高于巴拉河。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面對村落文化景觀(乃至整個遺產領域)的強勢開發(不僅是旅游開發)大潮,保護學者的恒久堅持和努力無疑都是有價值的。
五、結論
生態博物館和鄉村旅游兩種模式,對于可持續理念的理解“和而不同”。就模式的設計而言,生態博物館側重于保護,并順應發展;鄉村旅游側重于經濟開發,也承認保護的重要性。進而歸納為,生態博物館奉行“嚴格的可持續”理念,鄉村旅游奉行“溫和的可持續”理念。
貴州巴拉河鄉村旅游和梭嘎生態博物館兩處實踐表明,鄉村旅游因其定位側重于謀求經濟發展,故而容易實現“溫和的可持續”目標;而生態博物館因其定位側重于保護,因此,即使同樣推動了村落的經濟發展,但也會因為保護力度的欠缺,從而不易實現“嚴格的可持續”目標。但是,梭嘎生態博物館表現出的階段性“失敗”和巴拉河鄉村旅游表現出的階段性“成功”,并不必然表示在文化保護的效果上,梭嘎實踐弱于巴拉河。
蘇東海先生曾指出,“像他們(指梭嘎)這樣具有文化多樣性和獨特性的在邊遠地區的民族村寨,在中國還有很多”。此說表明,梭嘎的文化價值級別相對而言并不十分突出,或言之,此類村落文化景觀的資源相對豐富。由此推知,在文化價值一般的村落中正在進行的“嚴格的可持續”實踐,即使差強人意,也尚有試錯、糾偏繼而在曲折中前行的其它實踐機會——面臨保護實踐中的挫折,我們可以藉此重拾信心。但是,更為嚴謹的態度仍需是,珍視選定的每一處村落文化景觀研究對象,因為:首先,在傳統村落文化景觀廣受現代生活影響而急劇蛻變、數量減少的當下,今天價值一般的村落,很可能在未來成為價值級別較高的村落。其次,對一處村落文化景觀的價值認知,會隨著認識水平的提高、評價標準的完善而改變。因此,今天視為價值一般的村落,在未來的評估體系中,其價值級別未必不被提升。再次,當前進行的村落保護與可持續發展實踐,不乏價值級別高的村落文化景觀(如已成為世界遺產或位于國家預備清單上的村落)。當確定了對此類村落的“嚴格的可持續”目標時,此類實踐更應該盡可能地避免梭嘎實踐中的偏移,真正實現保護與發展的雙贏。
以梭嘎為代表的中國第一代生態博物館,在村落保護效果上雖然欠佳,但這并不妨礙它對于中國村落文化景觀的保護與可持續發展仍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例如,未來的實踐中,村落保護與發展實踐的各參與方應吸取梭嘎實踐中的教訓,在思路上有所突破,更加強調和切實推動原住民的參與,讓生態博物館模式的本土化過程朝著更利于加強村落保護的可持續發展方向上前進。筆者認為,這也正是生態博物館繼貴州實踐后進行第二代模式探討的信心所在。
事實上,在生態博物館模式之外,梭嘎生態博物館的經驗教訓對于遺產視野下的村落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發展也具有借鑒意義。近年來,彭思濤、但文紅在貴州省雷山縣控拜村進行的社區參與下的村落文化景觀保護模式研究便是明證。
無論何種模式,村落的可持續發展均不能與資源(文化的或自然的)的保存、保護相脫節。如此,當面對價值級別和資源狀況相當的兩個村落,理論上看,奉行“嚴格的可持續”理念會比奉行“溫和的可持續”理念更加長遠地實現村落文化景觀的可持續發展。這一認識當然亦適用于更普遍的遺產保護領域。在面臨現實中巨大的遺產開發壓力時,這也正是遺產保護學者仍能不懈堅持的信念所在。


(責任編輯:曾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