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與殘障的疏離和回歸

摘要：羅納德·德沃金認為羅爾斯的差別原則忽視了殘障問題，同時福利平等對殘障問題的關注方式是有誤的。德沃金的資源平等理論直面殘障問題，認為殘障是人格資源的缺乏。文章認為資源平等對殘障問題的關注方式亦是有缺陷的，一方面，資源平等對殘障問題的關注方式會導致對殘障者的歧視，另一方面，資源平等在殘障問題上錯置了關注的重心，資源平等不應該僅僅關注殘障者在人格資源方面的缺陷，而且還應該關注殘障者面臨的社會環境問題。

關鍵詞：資源平等；殘障；差別原則；福利平等；運氣

中圖分類號：DO－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1)03－0097－07

殘障是人類社會自古以來普遍存在的一種現象。殘障尤其是先天殘障更是一種壞運氣，殘障者無論在學習、工作和交友等方面都會面臨諸多不便。當代平等理論理應關注殘障者的處境問題，但是它們卻鮮有關注殘障問題。比如就約翰·羅爾斯的平等理論而言，其差別原則恰恰忽視了殘障問題，殘障者并不在差別原則的補償范圍之列。當代平等理論的另一位著名代表人物羅納德-德沃金意識到了羅爾斯平等理論的上述缺陷，試圖建構一種名為“資源平等”(equality of resources)的分配正義理論來直面殘障問題。在德沃金看來，殘障是人格資源(personal resources)的缺乏，并試圖通過虛擬保險市場這種思想實驗來解決殘障問題。德沃金的這一嘗試至關重要，它在平等理論中給予殘障問題一席之地，關注了以往的平等主義理論和平等主義政治運動所忽視的角落，擴展了我們對殘障問題的理解，同時也為平等理論增添了幾分吸引力，使平等理論更加符合我們的道德直覺。那么，德沃金的平等理論處理殘障問題的方式是否合理?這是本文關注的主要問題。

一、德沃金對差別原則和福利平等的批判

羅爾斯的平等理論是當代分配正義理論中最為著名的平等理論之一，當然也處于有關平等理論紛爭的焦點，尤其作為羅爾斯的平等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的“差別原則”更是經常成為人們批判的對象。在德沃金看來，羅爾斯的平等理論沒有對天生殘障者進行補償，這是不正當的。德沃金認為差別原則“看起來不足以對那些生理或精神上天生殘障者的處境做出反應，他們自身并不構成一個生活最差的群體，因為這種群體是從經濟上加以定義的，他們也不會被視為是任何這類群體中的代表或一般成員。”“差別原則只針對資源平等所承認的平等維度的一個方面。前者假定基本善的簡單平等是基本的或真正的平等，而不考慮抱負、嗜好、職業或消費上的差別，更不用說生理狀況或殘障上的差別。”言下之意，羅爾斯從經濟上界定處境最差者，就是以社會基本善為指標來界定處境最差者，這就忽視了因自然基本善而處境最差者，這是有問題的。先天殘障并不是個人選擇的結果，它不應該決定人生境遇，而羅爾斯在界定處境最差者時僅以社會基本善為指標，這就將殘障人士排除在外。

差別原則主張只有當先天處于較有利的人能夠有利于處境最差者時，先天處于較有利的人才能享有更多資源。先天殘障者就屬于羅爾斯所說的處境最差者。從表面上看，差別原則非常關注先天殘障者，但是這僅是一種表象而已，因為羅爾斯對何謂處境最不利者的界定恰恰排除了對殘障者的關注。羅爾斯對處境最差者的界定與其對基本善的看法有關。在羅爾斯看來，基本善是一個人無論過什么樣的生活都需要的，基本善有兩類，一類是“社會基本善”，其包括權利和自由、權力和機會、收入和財富；另一類是“自然基本善”，其包括健康、理智和想象力。羅爾斯主要以社會基本善為指標來界定處境最不利者：“一種可能性是選擇一種特定的社會地位，比如說不熟練工人的地位，然后把所有那些有著這一群體的平均收入和財富或收入更少的人們合在一起算作處境最不利者。最低的代表人的期望就被界定為包括這整個階層的平均數；另一種替代選擇是僅僅通過相對的收入和財富而不管其社會地位來確定。這樣，所有少于中等收入和財富的一半水平的人都可以算作處境最不利者。”在一個良序社會中，“最不利者是指擁有最低期望的收入階層”。可見，羅爾斯在確定最不利者時主要以收入和財富這些社會基本善為指標，這恰恰忽視了因自然基本善而處境最不利者。比如一個人先天殘障，但繼承了其父母的遺產，收入水平處于中等收入水平以上，按照羅爾斯的標準，該先天殘障者就不是處境最差者，不應該獲得任何補償。言下之意，先天殘障者要為不是自己選擇的處境而承擔責任，實際上這是不正當的，與羅爾斯的試圖以兩個正義原則來排除運氣因素對分配的影響這一理論抱負相背離。

德沃金在建構資源平等時，不但批判了羅爾斯的差別原則，而且還批判了福利平等。他認為福利平等有一定的直覺上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主要源于福利平等主張對殘障者進行補償。殘障者確實應該獲得補償，因為他們只能獲得較少的享受，或較少的相對成功或總體成功。但是，德沃金認為福利平等對殘障問題的詮釋至少有以下不足：

第一，許多殘障者所擁有的福利水平比正常人擁有的福利水平還高。人們僅僅根據統計學上的情況認為殘障者擁有的福利水平低于正常人，然后就把這種直覺應用于一般的人，而不對一個個殘障者的福利水平進行分析，而實際情況是有的殘障者的福利水平并不低于正常人，“如果當我們知道有個殘障者的福利水平并不是特別低時，我們仍然相信他仍有資格因為那種殘障而獲得額外的資源，那么這就是假定我們失去分辨能力的糟糕的解釋。”

第二，福利平等對殘障者的關注方式可能造成過激的資源轉移。比如有一個人全身癱瘓，但這個人還有意識。根據福利平等，這個人的福利水平低于其他人的福利水平，只要送給他越來越多的錢就可以穩定而緩慢地提高這個人的福利水準。但即使他擁有的資源數量超過另一些人僅僅維持生命所需資源的數量，他的福利水平仍然低于其他社會成員的福利水平。根據福利平等，我們仍然要繼續進行轉移資源，直到出現上述情況為止。而在德沃金看來，我們不能進行過激的、無限制的資源轉移，這與人類社會的資源的有限性和稀缺性密切相關。實際上，對有些殘障者無論怎樣轉移資源往往都無濟于事，比如對一個永遠不可能醒來的植物人來說就是如此。

第三，福利平等對殘障者的補償方式會帶來一些實踐上的難題。德沃金曾經列舉了一個例子來說明這種實踐上的困難。譬如，一個人是一個截癱患者，根據福利平等，社會應該提供給這個人某種醫療設備(比如輪椅)以使其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再假如這個人也是一位小提琴家，需要一把特別昂貴的小提琴，他喜愛這把小提琴甚至勝過其生命。這時社會是否允許這個人用本來應該購買醫療設備的錢去購買小提琴?“如果共同體不允許殘障人士那樣利用額外資金，相反要求他去購買醫療設備，那么這個共同體看起來顛倒了自己的立場。它給予這個人得到額外資金的原因在于，這將提高他的低于平均福利水平的福利，然而又否認他擁有利用那些資金盡可能提高自己福利的權利。”

由上可見，對德沃金來說，無論羅爾斯的平等理論對殘障問題的忽視，還是福利平等對殘障問題的關注方式都是有問題的。德沃金的資源平等直面了殘障問題，同時德沃金認為資源平等對殘障問題的關注方式克服了福利平等對殘障問題的關注所存在的缺陷。

二、資源平等直面殘障問題

資源平等是如何處理殘障問題的?德沃金主要通過他的思想實驗“虛擬保險市場”來處理這一問題。德沃金將資源分為“人格資源”和“非人格資源”(impersonal resources)，認為“人的環境是由他的人格資源和非人格資源構成的，他的人格資源是指他的生理和精神健康及能力——他的一般健康狀況和能力，這包括他創造財富的才能，也就是說他生產別人將購買的物品或服務的內在能力。他的非人格資源是指能夠從這人轉移給那人的資源——他的財富和他支配的另一些財產以及在現行法律制度下為他提供的利用那種財產的機會。”我們能否把人的生理和精神能力看作人的人格資源，這樣先天殘障者在起點上所擁有的資源就少于他人，因此就應該在對資源拍賣之前通過資源轉移的方式來對他們進行補償呢?在德沃金看來，這種資源補償方式會面臨著以下困難：其一，對殘障者的資源轉移仍然面臨著與福利平等一樣的困境，即缺少“外部約束”。因為在對殘障者進行資源轉移之前，我們應該首先確定一種“正常的能力標準”作為補償的基準，但我們應當把誰的能力作為基準呢?什么樣的資源缺失才應該被視為殘障?應該對殘障者補償多少以使其達到正常人的標準?即使我們能夠確定補償的基準，無論對先天失明者或植物人補償多少資源，我們都將不能使其達到正常人的標準；其二，人的能力是不能進行轉移和控制的，因為人的能力屬于人格資源，而不是非人格資源。因此，德沃金主張不應該直接對殘障者進行資源轉移以彌補其資源不足。

德沃金主張可以針對殘障建立一個虛擬保險市場(比如針對“失明”這一殘障)以處理殘障問題。在德沃金看來，虛擬保險市場只要具備以下基本條件，它就可以把發生“失明”這種殘障的“原生運氣”(brute luck)轉化為“選項運氣”(option luck)(假設有A和B兩個人決定是否購買失明保險，同時A和B在決定是否購買保險之前視力都是正常的)：第一，在最初的拍賣中A和B能購買到針對失明的保險；第二，A和B在拍賣期間有遭遇導致他們失明的事故的同等概率；第三，A和B都知道自己擁有這樣的機會。在滿足上述條件之后，A和B做出決定是否用自己的初始資源購買失明保險。與B相比，A更加重視視力并購買了失明保險，B沒有購買失明保險。如果A和B在同一次火災中都失明了，那么由于A購買了保險，他就可以獲得保險公司的賠償，相反B不能獲得保險公司的賠償。此時他們的資源份額就存在差異，能把A的一部分資源轉移給B嗎?

德沃金認為不應該在A和B之間進行資源轉移：“如果購買保險的人和沒有購買保險的人非常不幸，在同一次事故中都失明了，那么在任何情況下，除非有家長制的理由，這種純粹的資源平等將不會贊成在他們之間進行資源再分配。因為可以利用保險意味著，雖然他們都遇上壞的原生運氣，但他們之間的差別是一種選項運氣的差別。”。這樣德沃金就通過虛擬保險市場的方式把選項運氣和原生運氣聯系了起來，把原生運氣轉化為選項運氣。雖然A和B都有遭受失明的風險(這是一種原生運氣)，但是事先針對失明的保險就提供了一種機會，就把這種原生運氣轉化為選項運氣。由于A購買了失明保險，B沒有購買，他們之間的差別就是選項運氣的差別，無須在他們之間進行資源轉移。對德沃金來說，從虛擬保險市場這一思想實驗回到現實世界，我們可以通過每個人在虛擬保險市場中愿意花費多少錢來購買殘障保險，然后對現實生活中的人進行征稅，以補償現實世界中的殘障者。由虛擬保險市場對殘障者提供的補償既可以克服通過直接的資源轉移所面臨的困境，又可以克服福利平等在殘障問題上所面臨的困境。這樣德沃金就通過虛擬保險市場這一思想實驗處理了殘障問題，這既試圖排除殘障等稟賦因素對資源分配的影響，又試圖考慮殘障者自身的責任問題。

三、資源平等錯置了殘障問題的重心

雖然德沃金的資源平等直面殘障問題，但是他從來沒有界定何謂殘障。通過其論述可以發現，殘障就是人格資源的缺乏。比如生理和精神健康以及創造財富的才能等人格資源的缺乏。在德沃金看來，殘障人士與非殘障人士相比，擁有更少的人格資源。這些人格資源上的差異并不是個人所能負責的，是由道德上的任意因素所造成的，因此應該對殘障者進行補償。但德沃金將殘障視為人格資源的缺乏，這會產生兩個問題，一是導致對殘障者的歧視；二是忽視殘障者所面臨的社會環境問題。

就第一個問題而言，德沃金認為殘障是人格資源的缺乏，就會導致產生這樣一種結果，即就殘障者的自然屬性而言，他們是有缺陷的。雪萊·特瑞曼(Shelley Tremain)主要從該方面批判了德沃金在殘障問題上的看法，特瑞曼認為以殘障者的生理或心理屬性來看待殘障問題，殘障者不僅被描述為有差異的，而且還被視為是有缺陷的。當這樣來看待殘障問題并對殘障者做出補償時僅僅意味著對殘障者的不利的生理或心理屬性進行補償。德沃金錯誤地假定殘障者的人格資源是有缺陷的，而不是有差異的，這就會導致對殘障者的歧視。同時特瑞曼認為殘障者面臨的不利主要是社會分類機制上的產物，而不是人格資源的缺乏。言下之意，殘障者所面臨的不利主要是任意的人為分類機制的產物，而德沃金卻認為殘障者面臨的不利主要源于自然屬性。

雖然特瑞曼對德沃金的批判有夸大之嫌，但是她確實指出了德沃金對殘障的界定所產生的對殘障者的歧視這一結果，德沃金主張殘障者面臨的不利都源于自然屬性上的缺失這是錯誤的。按照德沃金的分類標準，殘障者不是正常的人，既然殘障者是不正常的人，就應該有一個所謂正常人的標準。這樣就會產生對殘障者的歧視。但在德沃金的所謂殘障者這一群體內部，他們有可能認為自身是正常的，彼此之間不存在任何差異。比如對天生的聾啞人群體來說，他們可能認為一個無聲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非常正常的，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通過各種手勢和口型就可以完成，不需要語言。只是在我們這些非聾啞人看來，他們是殘障的和非正常的，他們需要獲得資源補償。實際上，很多平等主義者主張對殘障者進行補償，但平等主義者的主要分歧在于：(1)什么是殘障?殘障是自然屬性上的差異還是人為分類的結果?抑或兩者兼而有之?(2)對殘障者采取何種補償方式?是直接給予他們以資源補償還是試圖改變社會上的人對他們的歧視態度?(3)如何確定補償的范圍?由誰來確定?這些都是在處理殘障問題時必須詳加考慮的問題。

德沃金的殘障是人格資源的缺乏這一觀點所帶來的第二個問題是忽視殘障者所面臨的社會環境問題。比如對有些盲人來說，無論怎么對他們進行資源補償，都不可能將他們的視力恢復到正常人的程度，他們所面臨的主要問題可能是一些公共設施并不適合他們自由行走以及人們對他們的歧視性態度。盲道是盲人出行必備的公共設施之一，但有些街道，缺乏盲道。即使有盲道，這些盲道要么被一些自行車、井蓋或電線桿等占用，要么是非常不規范的(比如有的地方曾經出現的“之”字形盲道，被網友評為“中國最缺德的盲道”，是一條讓盲人“砰然心動”的盲道)。曾有人在2006年這樣描述太原市的盲道：“從設施方面看，好多盲道上豎立著燈柱、電線桿、樹木及路燈的配電箱等，鋪設盲道也不繞開，一不留神就會碰到上面；盲道沿途窨井太多，有的高出地面，有的凹入地下，高低不平，更怕井蓋破損或丟失，造成一個個危險的陷阱；沿街好多單位出入的通道，大都低于路面，路過這里，既沒盲道，兩側又是直立的陡邊，一不留神就會失足跌倒；有些飯店、商廈門前，將盲道拆除建成停車場，使盲道中斷。總之，由于障礙太多，使盲人不敢涉足。”因此盲人這一殘障群體并不像德沃金所說的那樣面臨著人格資源缺乏這一困境，他們面臨的主要是社會環境問題，社會環境并不適合他們生存。對其他殘障者，比如對一個失去雙腿的人，他最需要的可能不是一把輪椅，而是社會上的其他人不要用那種異樣的眼神去看待他，他需要的是能夠自然地融入這個社會。對侏儒群體來說更是如此，他們(她們)除了身高低于正常人之外，其他方面與正常人無異，他們(她們)所面臨的更是一些社會上的歧視態度這一困境。如果我們故意強調殘障者所面臨的人格資源的缺乏，那么這將會導致對殘障者的歧視，同時忽視殘障者所面臨的社會環境問題，可以說德沃金對殘障問題的關注方式錯置了關注的重心。

四、資源平等應擴展其理論視野

資源平等直面殘障問題，這是資源平等的理論目標“鈍于稟賦”(endowment-insensitive)的體現之一。資源平等致力于實現“鈍于稟賦”，即人們的命運不應該依賴于他們的稟賦。殘障就屬于人的稟賦之一。德沃金所說的稟賦主要是人的生理和精神上的特征，比如雙目失明、失去四肢等。實際上，稟賦包括兩個方面，除了德沃金所探討的上述自然稟賦(natural endowments)外，還存在一種社會稟賦(so-cial endowments)，德沃金僅僅關注自然稟賦而忽視了社會稟賦。比如在羅納德-皮耶里克(Roland Pierik)看來，自然稟賦是一個人通過自然和生物過程而擁有的自然資產，它可以影響個人擁有的非人格資源的數量以及抱負的實現程度。自然稟賦的差異就是個人的生理和精神特征的差異，比如不平等的才能和殘障等。社會稟賦是個人擁有的屬性，這種屬性本身并不影響個人的生活前景，但它在與社會結構和社會進程的互動中，卻影響了個人獲取非人格資源和實現個人抱負的能力，比如個人的膚色、性別、種族和民族等社會稟賦因素就會對人們的生活產生很大的影響。自然稟賦主要通過自然和生物過程產生不平等，社會稟賦主要通過社會結構影響個人的社會地位的高低。社會稟賦和自然稟賦之間的界限并不是非常明晰，它們有時是相互影響和相互重疊的，它們在一起共同塑造了不平等。

譬如就種族而言，種族本來屬于一個人的自然稟賦，但種族往往在與社會結構的互動中可以影響一個人社會地位的高低，種族又成了社會稟賦。在美國歷史上，黑人曾長期受到壓迫，比如黑人曾長期被剝奪了選舉權，從事最為繁重的勞動，黑人婦女更是背負著種族壓迫和性別壓迫等多重枷鎖。可以看出，種族與社會結構一起共同影響個人抱負的實現程度。同樣，對性別來說，亦是如此。傳統中國主張男尊女卑，主張女性的“三從四德”，主張“男主外，女主內”，古代的貞節牌坊就是女性的血淚史。雖然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主張解放婦女，實現男女平等，但是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個目標至今遠未實現。在社會上，女性相對于男性而言，往往處于從屬地位，婦女在就業、升遷和社會參與等方面都深受歧視，并沒有被當作一個平等者來對待。女性與男性相比，儼然一個“二等公民”。可見，性別成了一種社會稟賦，與社會結構一起共同影響個人抱負的實現程度，這也是女權主義者對自由主義的主要批判所在。

德沃金的資源平等理論僅僅關注自然稟賦而較少關注社會稟賦。這與其理論假設密切相關，因為德沃金是基于理想情境而不是現實的社會環境來建構其資源平等的。在他的荒島模式中，除了滿足一些有關拍賣的基本條件外，還有一個基本的底線，即自由／限制體系。自由／限制體系包括一些基本的原則：“抽象原則”、“安全原則”、“真實的機會成本”、“矯正原則”、“真實性原則”和“獨立性原則”。比如“真實性原則”確保移民在拍賣中有著真實的偏好，不會錯誤地判斷自己的利益所在，而“獨立性原則”確保移民的選擇不受各種偏見或歧視的影響。言下之意，在荒島上的拍賣和虛擬保險市場中，移民的選擇是建立在移民的真實偏好而不是偏見的基礎之上的。因此，在德沃金的荒島模式中不存在壓迫和歧視現象，它是一個自由的、平等的社會，這與現實社會中的各種歧視和不平等現象的泛濫極為不同。對德沃金來說，自然稟賦是人的固有屬性，是不能改變的，而社會稟賦是人為的產物，是可以輕易消除的，譬如我們可以通過某種權利法案來矯正由社會稟賦所帶來的不平等，正如德沃金所言，“如果能夠制定并實施合適的權利法案，偏見對就業的影響將會減少——在就業歧視受到禁止的30年后，與制定這一法律之前的情況相比較而言，對婦女和少數民族的工作歧視在美國已極大的減少。”。“真實性原則”和“獨立性原則”對于處理抽象的理論問題時也許是一個必要的假設，但當德沃金所建構的理論試圖處理復雜的現實社會問題時，他必須注意到現實社會中復雜的情況。雖然人類社會在逐漸走向文明，一些明顯不平等的現象在現代社會已難見端倪，但由性別和種族等社會稟賦因素所造成的歧視現象依然存在，可以說德沃金在此問題上過于樂觀，由社會稟賦所帶來的不平等與自然稟賦所帶來的不平等相比較而言往往更加難以消除。

雖然資源平等是基于理想情境而建構的，但德沃金試圖將資源平等應用于現實情況之中，試圖對美國的社會福利政策提供指導，因此“鈍于稟賦”作為資源平等的理論目標之一，僅僅關注自然稟賦是不夠的，還應擴展其關注的范圍。伊麗莎白·安德森(Elizabeth S.Anderson)的“民主的平等”(demo-cratic equality)為此提供了一種可行的路徑。在安德森看來，民主的平等觀反對各種等級制，認為每個人都有同等的道德價值。在消極的意義上，民主的平等觀主張廢除一些人被支配、被剝削以及被貶低等各種壓迫。在積極的意義上，民主的平等觀尋求在一種社會秩序中，人們處于平等的關系之中，這種共同體是一種民主的共同體。民主的平等觀的目的在于廢除社會創造的壓迫，而不像運氣均等主義理論(luck egalitarianism)所致力的那樣糾正自然秩序所產生的不正義；民主的平等觀認為平等是一種社會關系，而不像運氣均等主義理論所認為的那樣是一種分配模式。

總之，雖然德沃金的資源平等理論直面殘障問題，但是它僅僅關注自然稟賦，忽視了社會稟賦，在殘障問題上，已錯置了關注的重心。殘障者所面臨的主要問題不是其人格資源的缺乏，而是社會環境中各種歧視現象的泛濫，因此，如果德沃金的資源平等要更加具有說服力，那么他必須擴展其資源平等的理論視野，不僅關注自然稟賦，還應該關注社會稟賦。

(責任編輯：陳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