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文學被稱作“轉型期”文學。70年代以來“純文學衰退”、“近代文學終結”的聲音就不絕于耳。在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日本文壇多元的態勢讓人眼花繚亂。為了解決“純文學”的頹勢,日本文壇使盡全身解數,在這當中女性作家的閃亮登場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我們僅從1980年以來長長的一串獲芥川獎的女性作家名單中就可管中窺豹。從吉行理惠的《小貴婦人》(第85回,1981)到赤染晶子的《少女的告密》(第143回,2010),共計25位女作家獲此殊榮,而且有時一屆兩位獲獎作家均為女性,這是空前的盛況。近年芥川獎評委也增補了女性作家﹙理論家﹚,這也可視為日本文壇為解決文壇癥結所采取的重要舉措。
日本當代女性作家對日本文學實現了新開拓,許多過去日本作家從未涉及的領域,這些女性作家均做了大膽的探討。特別是對于女性自身的書寫和身體寫作前所未有。毫無疑問,對男權主義的批判與顛覆是女性主義文學的基本出發點和根本訴求(如柳美里等女性作家),也是顯示當今日本女性作家創作特點的突出之處。當代日本女性作家的敘述策略具有后現代主義特點,既是當代日本文學的變化的體現,也進一步促進日本文學的變化。時代的發展,敘述手段的變化也明顯地改變人類文化生活的狀態。如今電腦已進入到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這一文明利器的普及,日本文學的感受性徹底變了樣。”正如麥克盧漢所說:“媒體是人類擴大了的內容。”以日本女性作家為主力創造了“平成口語體”,這種新時代的口語化揭開了日本文學新的一頁。“進入九十年代,文學的一大特色是小說的寓意化。”女性作家以一種人類的回歸意識從人類的原初汲取營養,演繹人類的發展史(如川上弘美、川上未映子)。同時有的評論家指出,當今日本女性作家所體現的都市單身者的特點突出。質言之,與其說她們是“女性”,莫如說她們是“作家”,一種性別超越的姿態顯著。日本當代文學的國際性特點在女性作家中也很搶眼。多和田葉子在發表小說之前是作為德語詩人出現的。許多作家有國際婚姻背景、長時間的海外生活經歷、多種語言的駕馭能力等,都使日本女性作家的國際性特點(日本文學界也稱之為“越界”)凸顯出來。
對于日本女性作家(哪怕只聚焦于芥川獎獲獎作家上)的研究也只能擇其要而闡述。尤其對象是當代作家,每位都年富力強,隨時都在發展變化。但是不抓住這些活生生的東西,所謂研究往往缺失了對當今世界的關注。這是一個難題。同時,日本女性作家在文本和理論中提出的問題意識色彩紛呈,只能在比較、討論中見長短,她們的論述也并非是解決當今時代人類所關心的一些重大問題的靈丹妙藥。日本女性作家、理論家們不斷探討、反思,她們意識到真正實現男女平等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鈴木直子結合林真理子的《女文士》這本女性寫女性作家的作品,對女性作家、女性寫作等問題作了深入思考。在日本文學史上不乏女性作家,著名的《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不是大名鼎鼎嗎?不過,今天對她的盛贊并非能完全說明女性地位的提高。鈴木直子通過對“女流作家”的出現及消失考察了日本女性作家的境遇。回顧日本文壇,1936年成立了“女流文學者會”,當初的目的是在女性作家中“促進交誼,互相間在創作上批評研討,在文藝上互相切磋”。“在女性作家還很少的時代里,她們敢于以女流作家命名,深入交流,以具有男性寫作者不同的特性尋找自己的位置。”“女流作家”曾經歷了很不公平的待遇,長時間它是“奇形怪狀”、“色情、下九流”的近義詞。在1980年日本文壇轉型期里,“女流作家”的名字消失了,迎來了女性作家的新時代。但是,鈴木直子的文章指出,在90年代出版的林真理子和笙野賴子的關于女性作家的作品里仍然存在二律背反。在作品的主人公身上表現出“成了‘女性作家’后,與‘做妻子、做母親’‘幸福人生’的二律背反的矛盾”。可見就是在女性作家內心對這一問題也充滿了困惑。然而,面對人類社會所必須解決的問題,她們發出了來自女性的聲音,這是絕不可小覷的。日本女性主義研究在日本也是跨學科的工程,例如從宗教角度來看女性主義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方面。大越愛子的《女性主義與宗教》剖析了女性主義和宗教的關系,分析了基督教男根主義的特點,日本女性主義不同于西方的女性主義的原因。她在論文的結尾意味深長地說:“如果不把宗教當成人的符咒,而是指向自己開放的思想的話,對于男根解體的追求,女性主義是不是給予現代的最大的論題呢?”結合人類的文明史我們該反思的許多問題,在這些女性作家筆下閃出亮點,只此就是非常寶貴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是東方文化哺育的中日女性在一些問題上具有寬廣的對話空間。當然,日本女性作家提出的問題是否有可操作性,我們還要深入探討。日本女性作家的閃亮登場為日漸式微的日本“純文學”注進一些活力,但是如何面對文學的巨變是相當復雜的問題。大江健三郎與平野啟一郎2006年10月在《群像》上發表了題為《想想今后四十年的文學》的對談,在對談里,核心的是對文學的與時俱進的思辨。這兩位理論家針對“媒體”與“文學”的談話頗具新意。談話使我們進一步感到:文學究其實質是人的生存狀態借媒體的表現。構建和諧世界是人類的明智選擇,“文學”將承擔何樣的職能?能否完成這一職能?前景如何?這是擺在任何國度作家、理論家面前的最重要的課題。大江健三郎說:“在當今世界,美國對世界各國無論在文化方面經濟方面都在統括,正如賽義德所說它在實現文化帝國主義。而且借助現代媒體是可以更徹底的。為此,人的創造性,或者說人乃是人的意味,他的這一表現與傳達的能力將失去。我對此是憂慮的。就是在我們死后,這種生存的精神作為信息喚起什么樣的文學,一些陳舊的東西如何用新的方法來傳達,我對此祈盼著。”在文化多元的社會里,如何建構新的文學,任重道遠。也許從日本女性作家身上可以得到一些有益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