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在記憶文學《我等不到了》說:1978年12月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半年后,“我應邀參加了在廬山召開的全國文藝理論研討會。這個會議開得非常盛大,絕大多數文化名人都參加了。……我是這個會議最年輕的代表,在總結大會上被選為全國藝術理論研究會秘書長,這年我三十三歲。(174頁)
關于這次會議,余秋雨在散文《長者》、回憶錄《借我一生》、《我趕上了這巨大的歷史機遇》以及訪談、答問中一再提起,原始來源出自余秋雨的不下七八次。其用意是說明“十一屆三中全會”把他從清查中解脫出來,而且立即被當局高度重視。但是考證的結果讓我大吃一驚,余秋雨的這段話,沒有一句是真的!
關于這次會議,余秋雨告訴讀者:這個會議的名稱是“全國文藝理論研討會”;這個會議的時間是“1979年夏天”;這個會議的“最年輕的代表”是余秋雨;這個會議選余秋雨為“全國藝術理論研究會秘書長”。
查證有關檔案材料的結果表明:1979年夏天在廬山絕對沒有開過“全國文藝理論研討會”,從1979年到今天,沒有資料證明存在過這個神秘的“全國藝術理論研究會”!
筆者從期刊《文藝理論研究》1980年創刊號至第3期,查到了相關一個會議的詳情。在該刊第3期有白燁整理的“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研究會在廬山舉行大型學術討論會內容報道”:
一九八Ο年七月三十一日至八月十五日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研究會在廬山舉行了大型學術討論會。
這次學術討論會是江西省文聯、江西省文化局、江西大學等七個單位受《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研究會》的委托具體籌辦的。參加會議的有來自全國二十九個省、市、自治區(除臺灣省外)的代表300余人。其中有128所高等學校的教授、講師和教師,44個文學期刊、報紙和出版單位的編輯,8個文學研究單位的研究人員。著名作家、文藝批評家丁玲、吳強、王西彥、錢谷融、王元化、白樺、梁信等應邀參加了學術討論會。全國文聯、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研究會和江西省文聯的負責人陳荒煤、徐中玉、俞林、李定坤等主持了學術討論會。全國文聯黨組第一副書記、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研究會會長陳荒煤同志,《人民日報》副總編輯王若水同志向大會作了重要講話。
這里提到王元化先生參加了會議,而余秋雨在《長者》中也提到王先生參加了他說的那個所謂的“全國文藝理論研討會”。 王元化先生參加1980年夏天的會議是“可以有”的,因為他已于1979年11月平反,接著當了上海市委宣傳部長。余秋雨說王參加的廬山會議是1979年夏天明顯是不合情理的,因為這時候王尚未平反,況且張可剛剛于1979年6月26日中風連續昏迷七天,如何在7月能參加廬山會議?但是余秋雨在《長者》中明明白白告訴讀者,王元化先生參會是帶了張可老師一起去的,余秋雨還講了一個張可如何關心“余秋雨死了沒有”的故事。
在專門報道這個會議的《文藝理論研究》第3期,有余秋雨的一個論文摘要,說明余秋雨參加的應該是、而且只能是1980年夏天在廬山召開的“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學術討論會”。
余秋雨為什么要把“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學術討論會”簡縮成“全國文藝理論研討會”?嚴謹的學者是不會做這樣的簡縮的,兩者的差別誰都明白。著名作家吳強就這個會議寫過一篇文章,雖然題目看上去很長,但他還是一字不差地寫上:《廬山半月——參加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學術討論會隨筆》(《南昌大學學報》1980年04期)。余秋雨又為什么非要把這個會議的時間提早一年?其目的無非是為了證明“1979年7月召開的廬山會議,是十一屆三中全會的一個衍生性會議,也是全國人文學科知識分子優秀代表的大聚會”(余秋雨《我趕上了這巨大的歷史機遇》),從而把自己提升為“知識分子的優秀代表”。加上繪聲繪色的描寫:“很多老人見了我都會說一句:‘你的事情我聽說了,很勇敢!’”(《我等不到了》174頁)“我接受陳荒煤、徐中玉等先生的邀請,出席在廬山召開的全國文藝理論研討會,并被選為全國藝術理論學會秘書長”(2004年8月13日《新京報》)。余秋雨簡直就是這個會議的座上賓特邀顧問了。
至于余秋雨說的“最年輕”,雖然我們懷疑,既然與會代表有300余人,而且來自四面八方,余秋雨如何知道這些人的年齡?但是這個問題并不重要,既然余秋雨那么在乎,就讓他最年輕好了。因為與會者在會議中的作用并不是跟年齡成反比的。
那么,這個“最年輕”的余秋雨先生在這個會議中起了什么作用呢?讓我們看看第3期專刊的目錄。它分四個層次:第一部分是領導講話,有四個人的文章:陳荒煤、王若水、王文生、黃藥眠。第二部分是討論會發言摘要,有丁玲、吳強、王西彥、白樺、徐中玉、敏澤、王春元等七人。第三部分是“論文摘登”,相當于書面發言。一共有十五個教師的十三篇文章,余秋雨的文章題目是《文藝與政治的邏輯關系》,署名“上海戲劇學院余秋雨”,列第10篇。第四部分是會議報道。
8月12日下午,該研究會理事會、《文藝理論研究》編委會舉行聯席會議,到會的理事、顧問參加了會議。沒有余秋雨什么事。
在公布的所有會議資料中,除了上述那篇論文摘登外,沒有一個字提到余秋雨。一點也看不出有“我(余秋雨)雖然被代表們看重”(《我趕上了這巨大的歷史機遇》)的意思。
很明顯,雖然余秋雨參加了這次會議,但他僅僅是128個學校的代表之一,只是提供了書面發言的論文。
需要詳加考證的是“在總結大會上被選為全國藝術理論研究會秘書長”。余秋雨擔任秘書長的這個機構,在余秋雨的文章中,有不同的稱謂:全國藝術理論學會(《七問五答余秋雨》2004年8月13日《新京報》)、全國藝術理論協會(《余秋雨有話說》2004年7月22日《南方周末》)。學會、協會、研究會,是一體三名還是余秋雨同時當了三個秘書長?盡管它的名稱讓余秋雨搞得撲朔迷離,可以肯定的是,沒有資料證明有過這些機構,即使加上“高等學校”四字的限制也還是沒有。會議的所有資料中也沒有要另外單獨成立一個“全國藝術理論研究會”的信息。
唯一存在的是“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研究會”(1985年3月,被改為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在《文藝理論研究》的第2期和第3期公布了這個研究會的領導機構。
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研究會的名譽會長、顧問及理事會名單中,赫然寫著:秘書長 :徐中玉(兼),副秘書長:紀懷民(兼)、王紀人(兼)。顯然,這個研究會的秘書長不是余秋雨。
而且,該研究會的章程規定:“本會設理事會,由理事若干名組成,由會員大會推選。理事會設會長一人,副會長若干人,正副秘書長若干人,由理事會推選。”余秋雨連理事都不是,又怎么能“在總結大會上”被選為秘書長呢?
筆者為此分別采訪了一些重要當事人,受到了他們的熱情接待,并和他們合影留念。他們的回答仍在耳邊。
著名作家白樺說:“我自始至終參加了廬山的這個會議,根本沒有聽說過大會選舉余秋雨當秘書長的事,我當時甚至不知道有余秋雨這個人,他也沒有在大會上發過言。”
上海市作家協會某副主席說:“我當時是這個研究會的副秘書長,另一個副秘書長是北京的紀懷民,秘書長是徐中玉先生,沒有聽說余秋雨是秘書長。”
上海戲劇學院某教授說:“我是這個研究會的會員,不知道余秋雨是秘書長。可能是因為放暑假,他怎么代表我們學院去參加會議的,我都不知道。”
他還熱心地接通了華東師范大學某教授的電話,這位教授說:“我是參與會務工作的,余秋雨確實參加了這個會議,但他當時是個‘小八拉子’(上海話,意思是普通小輩),沒有幾個人認識他,怎么可能選舉他當秘書長?秘書長就是徐中玉老師。這個會議也根本沒有再分出個什么‘藝術理論研究會’的分支機構,如果有,我不可能不知道。余秋雨是和我聯系參會的,我沒有聽說徐老師邀請的事。”
筆者考慮到徐中玉老先生已年逾九五,不便打擾。委托一個朋友電話聯系上徐老。朋友告知,徐老談起此事仍然思維清晰,徐老說:“我已經注意到余秋雨的這個說法,曾經把他說的這一段話剪了下來。廬山的那次會議我是秘書長,根本沒有選舉余秋雨為秘書長或者副秘書長的事。余秋雨完全是胡說八道。我當時甚至沒有聽說過余秋雨這個人,怎么可能邀請他?不知道余秋雨為什么要這樣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