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我國刑法借鑒嚴格責任犯罪的法律空間

摘 要 近年來，高發的危害公共安全類犯罪讓我們深思，危害公共安全的特性決定了此類犯罪后果的嚴重且難以彌補性，針對該特性，嚴格責任摒棄了傳統的罪過責任原則，采取靈活的過錯推定和舉證責任倒置的方式，既是對罪過責任的有益補充，也是現代刑事司法價值選擇的結果。本文在清晰界定嚴格責任內涵、價值的基礎上，通過對我國現有刑法制度的剖析，探析我國刑法引入嚴格責任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關鍵詞 嚴格責任 過錯推定 舉證責任倒置

中圖分類號:D924文獻標識碼:A

一、 問題的緣起

上海在建樓房整體以優雅的姿態轟然倒下，被媒體評為“樓倒倒”，目前，此案以六名主要負責人因重大責任事故罪被分別量刑而告一段落，似乎一切已塵埃落定，然而，作為法律人卻無法停止思索，“樓倒倒”的升級版——“樓脆脆”和“樓塌塌”等事件又相繼在各地發生，讓我們不禁要問，難道這一系列觸目驚心的究其本質，折射出的是我國刑法中關乎公共安全犯罪在設置上的缺陷，重大責任事故罪屬于危害公共安全犯罪的一種，這一屬性決定了其侵害的對象往往具有不特定性或即使對象特定但實際被害也為多數人。在嚴格責任犯罪的誕生地英美國家，最初適用嚴格責任犯罪的領域便是“公共福利犯罪”，它是對傳統歸責原則的有益補充，有利于督促社會團體或相關負責人保持更高的注意義務，嚴格按照相關規定作業，并采取其他一切可能措施保障作業過程的安全。

本文正是在以上背景下展開的，對我國適用嚴格責任犯罪的探討，清楚界定嚴格責任犯罪的內涵，探尋其存在的合理價值，在此基礎上深入剖析我國刑法制度，討論我國刑法引入嚴格責任犯罪的法律空間。

二、 比較法視野下嚴格責任犯罪的基本概念辨析及理論基石

嚴格責任犯罪之所以在我國刑法學界飽受爭議，關鍵之一在于對其內涵界定的模糊性，作為一個舶來品，清晰界定其內涵、明確其真實含義是展開一切研究的基石。國內有些學者認為嚴格責任(strict liability)也稱絕對責任(absolute liability)或結果責任(result liability)，是要求沒有罪過的行為人對其犯罪行為承擔刑事責任，或是缺乏犯罪心態犯罪;也有認為行為人如果實施了法律禁止的行為，或處于法律規定的狀態中，或導致了法律否定的結果，司法機關無需證明行為人的主觀心理狀態，即可使其負刑事責任。

從英美學者對嚴格責任犯罪所下的定義來看，國內學者的以上觀點確實有待斟酌，嚴格責任分為絕對的嚴格責任與相對的嚴格責任，關于前者中被告人雖然沒有任何過錯卻要承擔刑事責任的情形，英國學者喬納森﹒赫本認為:“絕對責任(absolute liability)一詞也經常被取代嚴格責任而使用，然而這是帶有誤導性的，因為它暗示嚴格責任犯罪根本沒有過錯的要素且對于此類犯罪不能進行辯護，事實上，這些情況都是存在的，” 因此，并非絕對責任即嚴格責任，此觀點難免有以偏蓋全之嫌。第三種觀點似乎較為全面，但沒有程序上討論嚴格責任犯罪的問題，辯護制度的作用絲毫沒有體現。

筆者認為，嚴格責任是行為人如果實施了法律禁止的行為，或處于法律規定的狀態中，或導致了法律否定的結果，那么控方即可免除或者部分免除證明行為人的不法行為或者不法狀態或者不法結果確實出于行為人的主觀罪過的責任，如果被告能夠通過一般辯護、法定辯護、善意辯護等辯護事由證明其沒有過失存在即可免責。嚴格責任是一種不要求罪過(irrespective of intent or without regard to the actor’s intent)的責任，而非一定是沒有罪過的責任，它是在程序上免除了控方的證明責任，而由被告方承擔此項舉證責任。因此，嚴格責任是一種過錯推定，屬于過錯責任的特殊情況，在程序上實行了舉證責任倒置而非國內一些學者所說的無過錯責任。

三、 我國刑法適用嚴格責任犯罪的價值要求

當我國的GDP在世界排名不斷飆升的時候，我們可曾關注過其背后的代價，國內一系列觸目驚心的案件讓我們深思，雖然國內對于嚴格責任是否應引進我國刑法的探討一直沒有間斷過，但由于我國傳統上屬于大陸法系國家，“無罪過即無責任”的影響根深蒂固，加上前文所提對嚴格責任真實涵義的認識誤區，因此國內學者真正支持的甚少，接下來通過對我國現有刑事司法價值取向的剖析，發掘我國引入嚴格責任犯罪之必要。

(一) 刑事責任歸責原則發展的需要。

刑事責任的歸責原則由單純的客觀歸罪、中世紀的主觀歸罪、到罪行法定原則最終確立了主客觀相統一原則在世界刑法學界的絕對地位，這并不是終點，恰恰是新的起點。通過前文對嚴格責任犯罪的基本內涵、理論依托、適用情況的全面考察，我們不難發現，嚴格責任犯罪的產生是向傳統的主客觀相統一刑事歸責原則發起的挑戰，然而百年實踐印證了它不竭的生命力，是人類對自身主觀認識與刑事定罪的完美結合，而非國內學者認為的是對責任主義真理的背叛。

我們不該試圖去選擇某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歸責原則來確定嚴格責任犯罪的褒貶，而應在現實的社會背景下，以從整體上最大限度平衡法律利益為目標，努力為嚴格責任犯罪劃出一個相對合理的界限。

(二)立法統一的需要。

我國刑法中其實早已有嚴格責任犯罪的蛛絲馬跡，《刑法修正案(七)》第395條第1款修改為:“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支出明顯超出合法收入，差額巨大的，可以責令該國家工作人員說明來源，不能說明來源的，差額部分以非法所得論處，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差額特別巨大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財產的差額部分予以追繳。”依據我們對嚴格責任犯罪的分析，此罪屬于典型的嚴格責任犯罪，它免除了檢察機關提出證據證明犯罪人有罪過的責任，即只需證明犯罪人處于財產、支出明顯超出合法收入這一狀態即可，而此筆款項的來源的舉證責任就落在了犯罪人身上，若犯罪人無法證明其不具有可責性，犯罪即告成立。筆者認為，與其讓它徘徊在刑法理論之外，不如將其規范化，尋求立法與實踐的統一，對我國刑法有所裨益。

(三)訴訟經濟的需要。

從法律經濟學的角度看，司法過程的實現也要考慮到效率的高低，在我國現有的司法資源還比較稀缺的情況下，如何以有限的司法成本獲得最大的社會穩定效益是我們必須要關注的，從工商業活動的復雜性來看，要求檢察機關無一例外地去證明每個犯罪人的主觀罪過顯然是苛刻的，因此采用舉證責任倒置的方式減輕了檢察機關在此類犯罪上負擔，也符合工商業活動特殊性的要求。

四、 我國刑法適用嚴格責任犯罪的法律空間

刑法上的嚴格責任犯罪并非古已有之，它是在主客觀相統一的刑事歸責原則上打開的一個缺口，未想因其得天獨厚的靈活性優勢，在刑法中被廣泛采用，如何讓這項靈活的理論為我國的刑事法律制度所服務是我們亟需解決的問題，筆者建議，擬從以下四個方面予以借鑒:

(一)對傳統犯罪構成理論進行修正。

我國的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是承繼前蘇聯理論發展而來的，四要件之間是一種閉合的并存關系，而嚴格責任犯罪從產生之初便作為一種例外性的規定存在，我國這種閉合式的犯罪構成理論從根本上決定了嚴格責任犯罪不可能被納入我國刑法理論之中。

筆者建議，在《刑法》總則犯罪主觀方面中加入嚴格責任犯罪為獨立的一節，作為犯罪心態的例外對其作出明確而具體的規定，如嚴格責任犯罪的概念、特征、分類及適用條件等，說明其適用過錯推定原則，并且作為責任主義原則的有益補充，只適用于分則中明確說明的特定犯罪，而非一般性原則。因此，在刑訴中可作出舉證責任倒置的配套性規定，但是，必須予以說明的是，免除的只是控方證明犯罪主觀方面的舉證責任，其他犯罪構成要件的證明還是由控方承擔。

(二)規定企業主要負責人的刑事責任。

法國借鑒英美國家關于法人犯罪的規定，在《對違反經濟立法的犯罪進行追訴與懲處法》中第65條規定，“對以任何名義負責任何企業、機構、公司或協會之領導責任與管理責任的人，以其本人的行為違反本法令之規定者，均處本法令所規定的刑罰與制裁。”

我國雖然有關于單位犯罪的規定，但相比較一般自然人犯罪而言，在犯罪構成上并無實質性差別，筆者建議，在《刑法》總則單位犯罪一節中，增加對于實施危害公共安全犯罪的單位適用嚴格責任犯罪的規定，危害結果發生即推定企業主要負責人有過錯，考慮到此種專業性較強的活動，因此檢察機關無需證明此種罪過的具體類型，但允許被告采用一般辯護、法定辯護等辯護理由證明無任何過錯的存在。

(三)將允許采用嚴格責任犯罪的具體罪名明確說明。

依照罪行法定原則，應由立法機關對哪些具體犯罪可以適用嚴格責任犯罪作出明確的規定，筆者建議，應將重大責任事故犯罪納入嚴格責任犯罪，如將《刑法》分則第134條關于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規定改為:“在生產、作業中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推定企業負責人具有罪過，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情節特別惡劣的需證明行為人至少存在過失的主觀心態，處兩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關于危害公共安全類的犯罪可以均采取此類規定，如交通肇事罪也可以采取舉證責任倒置的規定，檢控方只需證明行為人具有責任能力且符合客觀方面的構成要件即可，主觀方面如何應由被告舉證。

(四)應給予嚴格責任犯罪必要限制。

由于嚴格責任犯罪實行了舉證責任倒置的責任承擔方式，必然加重了被告的負擔，為了緩解嚴格責任犯罪的嚴厲性，在我國引入嚴格責任犯罪時應予以一定的限制:(1)遵守罪刑法定原則。嚴格責任只適用于有法律明文規定的特殊犯罪，不得任意擴大其適用范圍，不得任意進行擴張解釋;(2)排除重罪的適用。當某種犯罪的法定刑較重時，一般不考慮嚴格責任的問題，因為嚴格責任的犯罪在成立上對被告人極為不利，所以一般應適用于刑罰較輕之罪;(3)選擇較輕的刑罰予以量刑。□

(作者:廣西大學法學院2008級法學碩士，研究方向:刑法)

注釋:

馬克昌.近代西方刑法學說史略.中國檢察出版社，2004:91.

苗有水.持有型犯罪與嚴格責任.刑法問題與爭鳴，2001:47.

Jonathan Herring.Criminal Law.Law Press of china，2003:104.

潘玉森.對刑事嚴格責任若干問題的再認識.福建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5(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