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互聯網一定會革命性地開創一個民主、自由、平等、和平的新時代!”曾幾何時,類似的豪言壯語不絕于耳。20年的時光一閃而過,互聯網本身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革,新技術、新企業、新模式不斷出現,然而那些忠實粉絲們對于互聯網創造“大一統”美好新世界的憧憬卻遲遲未能變現。“Google?下一代獨裁者,推出去斬了;推特?專制統治的得力工具,放棄吧!”互聯網與政治的關系,實在令人感到悲傷。
說到獨裁,不能不提的是,美國《外交政策》雜志與和平基金會聯合推出的2010年“失敗國家排名”中名列前茅的國家,大多是獨裁者統治下的專制國家。這并不是簡單的巧合。
在互聯網還是新生事物時,許多人曾經對它寄予了無限的厚望:“互聯網會開創一個自由和平的美好新時代。”但是,他們錯了。
20年來,互聯網既未推翻獨裁者,也未能消除國界,它也沒有引領我們進入一個以理性和數據為決策驅動力的后政治時代。作為真實世界的電子夸張版本,它加速并放大了世界上現存的各種影響力量,往往使政治變得更加危險。
互聯網帶來了美好新世界?并不!
互聯網剛剛誕生時,曾一度被視為新生的革命性工具:有了它,人們會更加寬容,民族主義的壁壘終將打破,國與國之間的界線將不存在,地球將成為聯系緊密的綠色星球。
如今,20年過去了,毫無疑問互聯網是具有變革意義的。網上貨物和服務的數量和種類多得令人眼花繚亂,國際交流和溝通也比以往更加方便:昂貴的國際長途賬單已經被廉價的Skype所取代,而借助于Google翻譯服務的讀者可以瀏覽西班牙語、簡體中文、馬耳他語以及其他40多種語言的網頁。
然而,由于科學技術本身所具有的“雙刃劍”性質,在所有讓人樂觀的地方同時也可能讓人悲觀。基于互聯網的和平、仁愛及自由仍然只是鼓吹者的美好夢想,并未如預言宣稱的那樣帶來世界性變革,互聯網像電報和廣播一樣再一次令人們失望,依托于互聯網的許多跨國網絡極可能惡化而非改善了這個世界。
正像美國國家信息基礎設施顧問委員會委員埃瑟·戴森所指出的:“數字化世界是一片嶄新的疆土,可以釋放出難以形容的生產能量,但它也可能成為恐怖主義和江湖巨騙的工具,或是彌天大謊和惡意中傷的大本營。”例如,在最近一次旨在禁止瀕危動物非法交易的聚會上,互聯網被特別提及并被視為日益猖獗的受保護物種全球交易背后的主要推動力量。
當前的互聯網是這樣一個世界:美國政府一直試圖通過政府強制性托管密匙的政策,以便在任何必要的時候檢查電子記錄的內容,從而加強對社會的控制和監視;澳大利亞政府正在考慮實施因特網強制過濾計劃,從而成為對網絡實行政府管制的第一個西方民主國家;塞爾維亞反同性戀權利的激進分子通過Facebook相互溝通;沙特阿拉伯社會保守派在網上建立了類似于美德促進與邪惡預防委員會的組織。
一個網絡化的世界并非一個更加公平的美好世界,這實在有理由令人悲傷。
互聯網使政府公開透明?未必!
許多互聯網狂熱者曾經對政治毫無興趣,然而在網絡誕生后,他們180度大轉彎,迫切地承擔起監督政府的使命,日以繼夜地整理、分析公共資料,并上傳到網絡數據庫中。
目前,大量新興的獨立網站已經開始對議會運作進行監督,其中包括英國國會數據服務網站(TheyWorkforYou.com)、肯尼亞Mzalendo.com網站,以及附屬于美國陽光基金會(Sunlight Foundation)的眾多網絡項目,他們中的一些甚至提供議員投票記錄與其競選承諾之間的對比。
這些努力是否使政治變得更加誠實有效呢?遺憾的是,結果混亂不堪。政治開放度和參與度的最大障礙是那些扎根于政治體系的痼疾,而并非技術手段的缺乏,這一點即使那些保守僵化的政客也了然于心。
技術手段的提升,并不一定能從封閉體制中打探出更多信息,它僅僅擴大了已知信息的受眾范圍。事實上,在信息公開方面,政府仍然掌握著決定性的話語權。
典型的例子是,以“行政公開”著稱的奧巴馬政府曾經公開了牲畜存欄量,但拒絕公開更為敏感的油氣開采租約,從而遭到了一些要求提高政府透明度的組織的批評。
即便那些保密資料被詳盡地公開,政策革新也不一定會發生。要在信息、透明度與政府責任之間建立有意義的關聯,不僅要求對數據資料進行加工處理,更要求構建良性的民主制度以及高效的制衡機制。互聯網在這方面有所助益,但十分有限:經常受到忽視的并非更多的信息,而是政治意愿,那些被稱之為專制的國家在這方面尤為突出。
有人提出,互聯網在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大大推進了行政公開和透明的進程。然而真實的情況是,網絡的民主效應不是天生的,中國等政府反而借助于網絡,在控制電子媒體,傳播自己的意識形態上取得了成功。
“為什么中國的互聯網用戶會突如其來地要求更多的政治權利,而不是更多要求如《老友記》或《欲望城市》之類的美國流行文化?這種假設有何依據?”《波士頓評論》的一篇文章指出,“專制政府的做法通常是屏蔽某類網站,關閉本國持不同政見的網站,利用媒體傳播它們的意識形態。來自中國和俄羅斯的事實表明,兩國對互聯網的控制程度和方式驚人地一致。中國官方通過一個叫‘五毛黨’的組織在互聯網上發布大量正面評論,俄羅斯政府也依賴于一些支持政府的私人互聯網公司,如 New Media Stars最近推出了愛國電影《War 08.08.08》。”
互聯網推動了民主?或許!
互聯網確實為人們交流思想提供了新的方式,但我們仍然無法得知這是否會推進全球民主進程。
作為一種信息技術發展的產物,互聯網的誕生根本性地改變了人們政治參與的方式、結果和目的,打破了信息傳遞的壁壘。與工業文明時代國家集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網絡民主”能夠克服傳統民主政治中單向式、集中化的政治傳播模式,從而突破傳統民主模式的某些局限。
正如未來學家阿爾溫·托夫勒在1983年出版的《預測與前提》一書中提到的,比起工業社會,經歷科技革命“第三次浪潮”的社會將可能更加民主,“電子計算機對政治體系帶來了難以數計的沖擊。那些集中化的大型電子計算機也許將增加國家對個人的控制能力,但非集中的、小型的電子計算機網絡卻會加強個人的力量”。
例如,奧巴馬在成為美國歷史上首位黑人總統的同時,也被稱為“第一個互聯網總統”。與此相對應,美國選民們對互聯網的利用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在勝選以后,奧巴馬競選辦公室通過電子郵件向數百萬支持者發出了一份4頁的網絡調查表,征求美國公民對奧巴馬政府未來施政方針的意見和建議。結果,有55萬人參與了調查。這或許是美國歷史上最廣泛、最有效的網絡民主運動。
這在一些人看來是公民政治參與的復興,而在另一些人眼中則是“懶惰取巧行為”(slacktivism),這個新近受到追捧的貶義詞主要用于描述那些膚淺的、邊緣的、不確定的網絡政治運動,這些運動有時犧牲了現實生活中更加富有成效的政治參與。
針對互聯網如何影響政治參與的討論,與早先關于有線電視如何對社會及政治產生影響的爭論相呼應。當時專家學者們爭論不休:電視是否會將選民變成消極的、不關心政治的娛樂狂,沉迷于007系列電影;或者是否會使選民政治參與熱情過高,強迫自己不間斷地關注美國有線衛星公共事務頻道。
當時爭論的焦點現在依然如故:美國式民主正日益變成僅限于電視及投票站的狹小的政治交易市場,沉迷于娛樂的大眾被排除在外,而新聞迷們在持續加快、瞬息萬變的海量信息中費力地尋找自己的關注點。
令人不容忽視的是,人們的新聞來源日益具有選擇性,如通過Facebook伙伴獲取消息,而這有可能使我們所接觸到的言論范圍變窄。皮尤研究中心互聯網與美國生活項目的一項調查顯示,通過網絡獲取新聞的美國人中有75%表示,他們的部分新聞至少是通過電子郵件轉發或社交網站的帖子獲取的。
事實上,網絡民主本身存在著先天不足,甚至可能對國家的民主體制產生危害。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凱斯·桑斯坦指出:新媒體有可能造成一個分裂的傳播世界,互聯網上的“群體極化”和極端主義也更容易發生,危及西方社會的民主體制。
與代議民主下民意的表達與聚合具有較大程度的均衡性不同,網絡民主中的民意很難被均衡地代表,其表達和聚合更加是偶發的、即時的、隨意的、無序的,甚至是不負責任的。數字鴻溝把整個社會劃分為信息的富人和信息的窮人,信息的所有者和信息的非所有者,以及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網絡民主目前還無法找到能夠均衡表達主流民意的途徑。
更有甚者,互聯網的民主表達還可能成為滋生民粹主義的溫床,網絡民主可能會形成一種“以高科技為形式的獨裁的民粹主義”,從而扭曲民主的精神實質和現實途徑。
互聯網使我們“大一統”?當然不!
在1997年的暢銷書《距離的消失》中,時任《經濟學人》高級編輯的弗朗西斯·凱恩克羅斯預言,互聯網引發的通信革命將“促進了解,增進寬容,最終實現全球和平”。然而,宣告空間距離的消失為時尚早,地理因素依然不可忽視。
即使在網絡世界,人們對消費品及信息的需求依然存在差異,根據地點判斷消費需求的傳統營銷理論仍然行之有效。例如,《國際經濟學雜志》2006年發表的一項研究發現,對音樂、游戲等某些數碼產品來說,網站與美國的物理距離每增加1%,來自美國的訪問量就會下降3.25%。
政府及企業的行為除成本及版權因素外,還往往受到政治議程的驅動,這也意味著互聯網“大一統”時代的終結。換句話說,個人不考慮地理位置而自由訪問相同網站的時代正逐漸遠去,即使在“自由”的西方世界也是如此。
阻止境外用戶訪問特定網站的行為日漸增多,這些行為主要由企業及其法律顧問主導。例如,在iPlayer上,BBC的創新性產品對英國人開放的內容拒絕來自德國的訪問;挪威人可以在線免費閱讀5萬種正版書籍,這得益于該國的Bookshelfinitiative服務,該服務只有在挪威境內才可獲得,因為政府每年支付90萬美元的版權費用,而這一補貼并不針對境外網民。
此外,像Google、Twitter、Facebook這樣著名的互聯網先驅者多是美國公司,其他國家的政府擔心這些公司是美國的政治代理人。于是,中國、古巴、伊朗甚至土耳其的政治家們越來越重視“信息主權”:拒絕西方互聯網公司的服務,代之以本土的、高度受限的,然而更易掌控的網絡產品,從而將萬維網分裂為眾多的國家網絡。網絡割據時代正向我們招手!
劉榴根據美國《外交政策》、美國《波士頓評論》、英國《經濟學人》、香港《文匯報》等綜合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