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民間立場”于20世紀90年代出現在我國當代文學批評領域,陳思和先生認為,民間理想主義反映了一種新的敘事立場,是指一種非權力形態也非知識分子精英文化形態的文化視界和空間,滲透在作家的寫作立場、價值取向、審美風格等方面。作家把自己隱藏在民間,用“講述老百姓的故事作為認知世界的出發點。表達原先難以表述的對時代的認識”。本文之所以將晉劇《打金枝》定位在民間視角或者民間立場下的公主駙馬的婚戀生活,因為縱觀全劇,處處都體現出一種以道德評判為標準的民間邏輯,一種以智取勝的民間策略,一種大團圓式的民間理想。
關鍵詞: 民間立場 晉劇《打金枝》 民間立場
妙趣橫生、膾炙人口的晉劇《打金枝》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故事講述的是唐代宗將女兒升平公主許配給汾陽王郭子儀的三子郭曖為妻。時值汾陽王花甲壽辰之際,子、婿紛紛前往拜壽,而唯獨升平公主不往,引起議論。郭曖一怒之下回宮,打了公主。公主向父母哭訴,逼求代宗治罪郭曖。郭子儀綁子上殿請罪,代宗明事理、顧大局,并加封郭曖。沈后勸婿責女,小夫妻消除前嫌,和好如初。雖然寫的是代宗如何以國事為重,妥善處理公主與駙馬的糾紛,從而加強君臣團結,但是細細看來,卻處處從民間視角出發,貼近生活,將一場宮廷矛盾作了民間化的處理,使這出戲具有了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劇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君臣、夫妻、長幼之間的和諧氣氛至今依然充滿著生氣和活力。這也許就是為什么除了其唱腔的歷經磨礪,一招一式精致細膩之外,它還能夠歷經兩百多年而屢演不衰,成為晉劇的著名劇目之一的又一原因所在。
我生長在晉東南偏隅一個普通的小縣城中,小時候在村子里生活,無論是過大節小節還是誰家婚喪嫁娶,村子里最熱鬧的娛樂活動便是請戲班子演戲,而在我的記憶中演得最多的便是《打金枝》,它也是普通百姓所最為耳熟能詳的。這其中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故事內容貼近日常的百姓生活,雖然講的是皇家宮廷故事,然而在普通的市民生活中,誰家沒有夫妻矛盾、親家相怨的經歷。遇到了家庭內部的不和諧應該如何化解?一方面是人們最熟悉不過的生活場景,一方面是神秘的帝王將相之家,這二者之間形成的張力自然而然就對觀眾產生了深深的吸引。張力的形成恰恰就在于它讓觀眾在一個民間的視角下去審視帝王將相、公主駙馬的日常的婚戀生活,即使是高居廟堂的人物也有缺點、有不足。這樣人物被徹底還原到了普通人的位置之上,觀眾自然而然就多了幾分親切感而少了幾分隔閡。
“民間立場”于20世紀90年代出現在我國當代文學批評領域,陳思和先生認為,民間理想主義反映了一種新的敘事立場,是指一種非權力形態也非知識分子精英文化形態的文化視界和空間,滲透在作家的寫作立場、價值取向、審美風格等方面。作家把自己隱藏在民間,用“講述老百姓的故事作為認知世界的出發點,表達原先難以表述的對時代的認識”。之所以將《打金枝》定位在民間視角或者民間立場下的的公主駙馬的婚戀生活,就是因為縱觀全劇,處處都體現出一種以道德評判為標準的民間邏輯,一種以智取勝的民間策略,一種大團圓式的民間理想。
首先,從戲劇中所體現出來的民間邏輯來看,公公花甲壽辰,子、婿紛紛前往拜壽,而偏偏兒媳卻不往,這時兒子郭曖不免被人恥笑,而怒氣重重,一氣之下打了這“不孝”的媳婦。媳婦兒覺得備受冤屈,憤而回娘家告狀。這就是基本的故事情節,并無什么復雜之處。只不過是故事發生在了宮廷中,公公是元老重臣汾陽王郭子儀,媳婦是當今的金枝玉葉升平公主,而娘家人更是統掌天下的皇帝皇后。這樣的媳婦回娘家告狀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呢?讓我們省略掉與劇情無關的唱詞,來看一下這一段告狀過程:
蕊:(唱)汾陽王今日壽誕期,眾哥嫂拜壽在筵席,一個個成雙成對,單留駙馬獨自己。
王、后:皇兒,汾陽王今日壽誕之日,你就該前去拜壽。
蕊:兒我玩耍去了。
蕊:(唱)盤古至今一貫理,君拜臣來使不得。
王:論起國法莫要說起,論起家里,人家是你公爹,你是人家兒媳,應該去拜壽,怎說拜不得?
蕊:拜不得呀!
后:(為公主拭淚)看,你莫要痛,我與你說去。萬歲,汾陽王今日壽誕,咱家皇兒,與他拜得壽拜不得?
后:你說上個拜不得,哄得咱家皇兒就不哭了。
王:怎說?說上個拜不得她就不哭了嗎?拜不得,莫要拜,莫要叫她痛哭了。
從這段告狀的片段可以看出,貴為廟堂之上的天子、公主之間的“冤屈之訴”,在這里卻成了下里巴人式的討價還價。公主覺得自己貴為君,不能向臣拜禮,這有違禮訓,而且駙馬還公然冒犯自己,更是不可容忍。但皇帝皇后卻認為,既然為人兒媳,給公公拜壽則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是雙方矛盾的基本所在。然而這種矛盾在這里并沒有處于一個僵化的狀態,按理說,堂堂萬人之上的一代天子,應該是一言九鼎,只需一句話便能將此事作個了斷。但我們并沒有看到劇情如此的發展,卻看到的是另一面,對于公主頗帶賴皮的不依不饒,皇帝皇后的態度在這里顯得有點將就甚至是驕縱。但這里我們不能說是他們的昏庸,更不能說是作者的昏庸,這里所采取的恰恰是另外一種邏輯走向,即,尋常百姓之家的父母對子女的那種憐愛與嬌慣。女兒在婆家受了委屈,回來“告狀”,在沒有對事實進行完全顛覆,還算合乎情理的情況下,就暫且照顧女兒情緒,對女兒的發泄進行合情的附和,這可以說就是民間邏輯體系。在這里所關注的不是現實的誰對誰非,更多地是一種生活層面的因素。這樣的一種方式在民間看來也是最符合邏輯,最與他們的生活貼近的。皇帝皇后在這里更多的被賦予了父親、母親的角色,而不再是一個冰冷的符號。
其次,從戲劇中所體現出來的民間策略來看,公主告狀不依不饒,如果身為天子的父親發揮他無上的威嚴,嚴斥公主這樣做是不對的,命令其即刻回家認錯,否則以后不準其再入宮,按照這樣的邏輯發展下來也是未嘗不可的。但這樣一種方式并不能解決已有的家庭矛盾,也會使觀眾產生一種距離感。同樣在這里劇情在這里走的也是一種廣大觀眾所熟悉的邏輯走向,即采取一種“欲擒故縱”的策略。同樣我們來看這一段父親“嚇唬”女兒的對白:
蕊:父王,國母啦,(唱)叫父王殺郭曖與兒消氣,如不殺,你的兒我便不依。
王:(唱)他不該將我愛女欺,越思越量越生氣,我定要將駙馬千刀剁萬刀剮活剝兒皮!
蕊:父王!(唱)走上前來扯龍衣,再呼聲父王聽仔細,兒本是父王的金枝玉葉女,豈是駙馬他打的?也是孩兒心有氣,進宮來與父王訴說委屈。父王一聽生了氣,你定要將駙馬立斬首極。我國母綱常大理相勸你,有孩兒一想也使不的。你今日將駙馬頭首斬去,又恐怕冷淡了翁爹郭子儀,又恐怕文武官紛紛議,怕只怕說君王就把臣欺,又恐怕失去你君臣恩義,況駙馬汾陽救駕殺賊他的功勞第一,為君的必需有容人之,為岳父斬女婿古今甚稀。你今日準了我國母言語,上殿去將駙馬官加三極,我翁爹他一見心中歡喜,他必然赤膽忠心保社稷。莫說是駙馬他說幾句,他縱然打兒幾下那孩又該怎的?一來是駙馬吃酒帶醉生了氣,二來是少年的夫妻爭吵幾句,我們是玩耍哩!斬壞駙馬還罷了,留下了兒我,兒我的終身……
從這里明顯看到父親的策略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公主原來的不依不饒、不出惡氣誓不罷休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改變。在這里角色之間的關系已經超越了他們所代表的符號。一般來說,在公主的婚姻中,駙馬如果侵犯了至尊之女,后果可想而知。可在這里融入了更多民間想象的成分,成為了普通婚姻中的夫為妻綱。雖然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是嫁出去就是人家媳婦了。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測,雖然自己具有絕對的優勢,也無法擺脫隨波逐流的無奈與蒼涼。可以說皇帝的這種迂回的策略是民間所最為喜愛的一種策略,可以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用在這里無疑會產生一種很強的審美愉悅性。
最后,從大團圓式的民間理想來看,“圓”在中國文化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它代表著一種循環往復的流動軌跡。中華的各個民族在經歷了漫長的分分合合之后,趨于最后的統一。可以說“圓”的這種哲學準則已經潛移默化到了中國老百姓的思維活動中。在中國人的意識中,小到家庭,大到國家,最終能夠團圓在一起才能算一個完美的結局,也成為深刻在中華民族心目中的“集體無意識”。可以說這種圓形的結構也整體現了中國民間傳統的審美理想。劇中結尾,皇帝皇后在對小兩口進行了一番勸導之后,主動離開,給他們夫妻兩個人留下了獨處的空間,這看似簡單的行動,卻實實在在地符合民間的一種處事方式。按理說,皇家之事,最應該的是皇帝皇后、重臣孝子們在一起,最后來個熱鬧的大場面以烘托氣氛。可結果卻恰恰相反。這一點可以說也是站在了民間的立場上。如同普通人家一樣,將結尾的焦點定格在了夫妻兩口子身上,以一種“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一種方式闡釋了一段皇家的家庭糾紛。這也是為什么作品歷經數百年仍能感動我們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