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江南正是雜花生樹草長鶯飛江水流綠,當此之時,卻傳來祖國西南廣大地區持續干旱的壞消息——貴州大旱、云南大旱、廣西大旱……
我最掛心的是廣西。因為廣西有我的朋友丁承裕,而他正是廣西甘蔗種植大王。種植,而且是甘蔗,沒有了水,他的甘蔗怎么樣了?他這位大王還會有那種王者風范嗎?
五月了,已經是五月了,還沒有旱情緩解的消息,我坐不住了,我不能穩坐在春水纏繞的南京城了,我要去看一下我的朋友!
2010年5月16日,廣西種植大王丁承裕領我到他種植的領地去。在他出資修建的砂石水泥小路上,也只有舊中巴才好跑。幾繞幾轉,開進了山巒腹地,停在了一邊是山一邊是水的地坪。下車后眼前一片開闊,這山套山的叢山深處,竟然還有這么一處一眼望不到邊的碧波綠水。
我正驚異于深山里的澤國,丁承裕又要領我下舟一渡。這是一只有著三個大艙的水泥制機船。我有些疑惑,山路都窄得連板車也只能單線行駛,這么一個龐大家伙又是如何從很遠的河港運上山坳里來的呢?這一汪潭水,畢竟只是個大水庫呀。我還來不及問,丁承裕便告訴我了,船是他們仿造的。我猶豫地注視著靠船頭的艙位,里面水跡全無,干燥得讓我增加了膽量,坐到了船頭。機船嘟嘟嘟離開了坡岸,山里人竟然也有弄潮兒的本領。只見水泥船在碧波上劃開,繞著綠岸,行駛得別樣的輕快,別樣的灑脫。一種似在漓江的幻覺,讓我沉醉在真實的高山湖泊間。船浮著透亮的綠水,將我送到了一處被他稱為“竹根水”的地方。丁承裕攬繩定船,又領我從坡岸投身進蔥蘢茂密的林海。
風兒迎面送來了溫存與和潤,也送來了婉囀出旋律的輕盈,讓人心曠神怡,便覺得這大自然的天籟之曲妙不可言,回環韻動,不絕如縷。律音輕盈時,勝似江南風箏的飄逸;音律靜謐時,又恰似藍色多瑙河上的休止符。分秒時刻間,山鳥鳴翠的一記兩聲,襯托得天籟之曲分外綿長悠揚。難怪古有流傳,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度聞?
“這兒就是我們竹根水林場的加勒比松生態林,山連山一共有1510畝。”
相陪著的丁承裕領我在加勒比松生態林中越走越深了。見我站定在幾株粗壯挺拔的松樹下,丁承裕又告訴我,“還有比這粗的,比這高的。樹干超過了18厘米,個頭高過了6米。”
原來這悠遠而綿長的、韻動天籟的“小夜曲”,正始發于松濤。無垠似海的加勒比松就是這一面接受著仙氣彈撥的琴弦。
丁承裕說,“加勒比松能在大雨之中大量地儲蓄天上來水;又能在干旱時刻,輸出大量的根蓄水資源。”
怪不得,廣西近二百來天無雨,竟然還有這一個蓬勃著綠意的山林!難怪在這個竹根水的地方,百年不遇的大旱也絲毫沒有肆虐的跡象!
我不由考究起這個“竹根水”的名兒來。丁承裕說,這兒原本無水,只能靠竹根積蓄水分。我們在這栽種加勒比松,根底汲水性能更好。“我們就是要用加勒比松生態林根部蓄水,輸送給繞山坡下的蔗田蔗苗。”
保持山里的水氣,造就加勒比松生態林,防旱抗旱的理念,一開始就這么地明朗。置身在加勒比松生態林中,我捕捉到了其間的經典氣韻。竹根水林場以其超千畝的加勒比松生態林,成就了廣西抗旱的杰作。
丁承裕介紹起營造生態林的趣聞軼事,一臉的歡樂。每節的語氣,都是從山腳爬到山頂后的泰然自若;每句話的開頭,都帶上主語“我們竹根水這個加勒比松生態林。”
說丁承裕最為開心,是因為丁承裕承包的土地數量,在廣西算是最多最大的,達4400多畝,縱橫欽州市四個鄉鎮,連片的山地將浦北縣小半個山巒也包攬進來了。
丁承裕坦言:起初承包4500多畝土地,是為了擴大原料蔗種植的。自己是張黃糖廠的廠長,黨的支部書記。在國企轉軌,競爭劇烈的市場環境下,要想讓張黃糖廠勝出,必須要有一個源源不斷為糖廠提供高質量原料的甘蔗基地。
17歲高中畢業,丁承裕便告別了世代為農的窮鄉僻壤,從泉水鄉的農家分配進了欽州浦北的張黃糖廠。一個巳經離開農耕生活的人,如何又甘愿回過頭來,到窮鄉僻壤承包土地,一頭扎進種植事業的呢?其實丁承裕在工廠里當工人是一路順風。進廠第三個月就從一個普通工人提拔為生產調度員。第二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廠里的工作也一步步升遷,從農務科副科長到科長,再到辦公室主任,直至廠長,直至黨支部書記。
也就在丁承裕擔任張黃糖廠廠長的那一年,因為接手的是一個負債累累的虧損企業,在中央政策“抓大放小”的清理過程中,廠子很自然地進行了破產處理。國企成了私企,“末代廠長”的頭銜卻沒有將血氣方剛的丁承裕擊倒。為了全廠376名工人不面臨失業下崗,丁承裕勇挑重擔,獨辟蹊徑。
丁承裕深知,要將糖廠辦下去,辦出色,抓好原料蔗是至關重要的。糖廠是為甘蔗加工糖質的,要保證糖廠有充足的原料,原料蔗的供應是一個大問題。而要想得到原料蔗的長期保證,必須廣開種植甘蔗的大門。
一個需要大付出的大膽決定,由此在丁承裕的心底萌動了。
再當一回農民!
尤其要當好一名蔗農!
80年代的土地承包,充分發揮了農民自由種植的積極性。到90年代后,由于城市改革的日新月異,最大程度地吸收了農村強壯勞力,廣西農村也和全國農村一個樣,大批青壯年人勢在必然地向城市涌動,出現了許多棄土荒田的現象。
這時候的丁承裕卻鐵了心,要回過頭來再當農民。面對農田的大量荒蕪,無人種植,丁承裕大膽果斷地進行承包,有多少承包多少。從自己家住的泉水鎮開始,一塊一塊的鄉村土地,一個一個地承包了下來。緊鄰的鄉村張黃鎮、安石鎮的荒地,他也如數承包到了自己的名下。他不但要當好當地工人的頭,還要當好當地農民的頭。
有了土地,丁承裕并不盲目樂觀。由于在農技上一點也不含糊,他看出了存在的許多弊端。例如,蔗農辛辛苦苦送來的甘蔗,榨汁后的含糖量總是偏低,產量也是巴巴結結。為什么同處在一個經緯度的臺灣省,甘蔗的生產能那么旺盛呢?丁承裕有心要扭轉這一個不正常的景況。
丁承裕從海南雜交稻知識中找到了問題的癥結。傳統蔗農所種植的蔗苗蔗種普遍存在著退化的趨勢。當務之急,必須選擇一個能抗倒伏、抗旱耐寒的品種,必須選擇宿根性能優良的品種,必須選擇一個含糖分程度高的品種!
他自費跑遍了廣西全境的所有蔗區,從柳州市、河池市到崇左市、到南寧市、到貴港市、到百色市的鄉鎮蔗區,實地察看蔗苗生長情況。哪里蔗苗長得好,丁承裕就趕到哪里,認真察看,仔細比對,不厭其煩地請教栽培園藝。如此周游一番,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調研歸來,丁承裕在自己的承包土地上,義無反顧地推廣普種臺糖22號。
出類拔萃的蔗品種,在丁承裕的承包田里茁壯地成長,為廣西的蔗田種植開創了新的篇章。
有了大面積的甘蔗田培育蔗苗,張黃糖廠的生存便有了保證。
在實施種植計劃時,機警的丁承裕看出了一個潛在的大問題,如果遇到了大旱怎么辦?丁承裕土生土長在廣西的農民家庭。世代農耕在泉水鎮一個稍有山泉的地方。窮鄉僻壤的處境,讓他知道長期存在的干旱威脅,也讓他知道了怎么樣去抗旱。當他承包下大片的蔗田,笫一個跳進他心中的理念,便是如何防旱保濕?
丁承裕更清楚地看到,山坡上種植的蔗苗,普遍存在一個不容忽視的“變異”情況,這是缺水造成的。蔗苗退化率高,也與水肥有著直接的因果關系。不容樂觀的缺水事實讓他有了一個警惕:與其濫竽充數,不如干脆退田種樹。在山坡上種出一片經濟林來也不啻是個辦法,可是在預算過程中卻遇到了資金投入的困難。經濟林果園的投入資本浩大,自己總不能丟了西瓜撿芝麻。丁承裕犯難了,多一畝蔗田就是多一畝糖業原料呀,能讓丁承裕最終沖破這一艱難的,還是多年來形成的黨性悟性。
為什么不能規劃出一片生態林呢?生態林的閃現,給丁承裕一個認識上的飛躍。丁承裕從此有了新的把握,開始了種植結構的大調整。
丁承裕既然有心抗旱防旱,要把山巒變成林場的意志也大了起來。他為了選擇好優質樹種,又不辭辛勞,日夜兼程趕到海南島林種培植基地。丁承裕在挑選中發現了美國加勒比松樹種,加勒比松樹的成材木質細膩,主干挺直,尤其是耐旱性能強。丁承裕的猶豫只在成材期較長上,加勒比松樹需要十年生長期才能出松脂油。對此,丁承裕一咬牙,心思朝防旱上一靠,很快作好了定奪。
丁承裕從海南島林場引進來加勒比松樹籽,親自在山上吃住,與分場人員一道同苦同累。加勒比松樹籽很快培育成活,出苗齊扎。丁承裕又不失時機地立馬出苗栽種,每株樹苗的栽種,嚴格遵循4.8x2.4的間距行距。一畝山地按100棵的植株,栽培了1510畝加勒比松樹苗。從2006~2010年,這1510畝加勒比松樹苗越長越高,加上以前在205畝范圍內栽種的榕樹、桉樹等生態樹種,竹根水林場從此響當當地出現在了廣西大地上。
百年不遇的大旱在2010年到來之際橫行開來,卻未能在丁承裕的4500多畝土地上肆無忌憚起來!竹根水林場的加勒比松生態林以其超千畝的大面積,將根部存水全都輸送給了蔗田蔗苗,有力地遏制了旱魔的囂張氣焰!
相隨的林場人員卻告訴我,為了這加勒比松生態林的投入,丁承裕將每年蔗糖的大宗收入都花進去了。你看,這是生態林呀,四年下來,加勒比松長得又壯又高,卻沒有一分錢的回報。指望出松脂油嗎?還得要等十個樹齡。而這么長時間,雖不像孩子要營養要上學,卻必須護林清墑。這都得要人力投入,還需要資金維護。丁承裕不抽煙不吃酒,巳經傾盡了家資。這讓我一下想起了件事,丁承裕帶我到他的糖廠辦公室宿舍,帶我到他的泉水鎮老宅那間擺滿獎品的小屋,卻不曾進過兩三層的農家小樓或像大小干部們都擁有的單元住宅樓套房。原來他還沒有一個像樣的家!
“他妻子好埋怨他了。”身邊有人向我低低呈訴,“他妻子逼他,要蓋一個左鄰右舍一樣的農家宅院小樓。他妻子把地基都盤好了,沒有錢再往上蓋了。現在還躺在泉水鎮街邊呢。”
是加勒比松生態林惹的禍吧。
丁承裕在進入2010年的這些個日日夜夜,整日價奔波在張黃鎮、泉水鎮、安石鎮、大成鎮的偏僻山路,缺水田間。他不為苦累,只為大旱心焦。在得悉溫總理專程為大旱趕到廣西慰問后,他生出一個想法:“等待”。等待的當然是甘霖,又如何等待呢?是干巴巴張著一雙眼,就那么干等嗎?丁承裕自有等待的獨到行為。他打了一個比喻,猶如地震被埋,重要的是維持生命,等待救援。雖然屋塌房倒,只要人在!就能重建家園。對于蔗苗,只要保護好一線生機,便有十分希望。目前要做的,便是如何積累力量,要讓蔗苗存在,才好迎取收成的到來。
廣西境內的土地全都是高高低低,百色、崇左到欽州,都是凸起山包,凹下低谷,地形造就了崗丘與坡下兩不相同的種植特點。凡能夠按自然特點,上植樹下種蔗的,都能有樹有蔗。所以種植甘蔗種植香蕉,早己成了廣西的傳統種植。可惜那些經典的傳統理念,在大開稻田,大造梯田的“運動”中,被所謂的“大辦農業”沖擊了。到了土地承包的時候,才有了扭轉和遏制。但如何科學地回歸傳統,科學地調整種植結構,卻總是因人而異,千差萬別。
為了保證蔗田在旱年時也能按時栽種,丁承裕立即安排了全新的種植計劃。他逐年將山坡下的農田改造成標準的蔗田,恢復了傳統的甘蔗種植。山坡不再盤梯田,將那些零星的蔗田全部忍痛割愛,朝生態林、經濟林發展。按季節下種,這是不可違拗的農耕規律。丁承裕做足了保濕吸露的文章,即使大局在握,他也沒有掉以輕心,在那些極不尋常的干旱日子,整日價地奔波,與他的弟兄及工人們辛苦在一處,忙碌著如何堆積陳年落葉落枝,遮擋炎日的烤曬,人為地制造墑垅遮陰,減少蒸發。讓蔗苗不誤農時地按種定根,這就是硬道理。
丁承裕的舉措終沒有讓旱魔得逞,更主要的還是得益于種樹。因為山包上逐年栽植了大片的松林,大片的叢樹,成林的生態已經滿山坡撐起了一道道屏障,給坡下的蔗田形成了自然遮擋的陰涼。丁承裕充分應用廣西地貌上的特點,人為地增強了防旱的本領。有了這番防旱抗旱的心理準備,丁承裕種植的膽量這才大了起來。他將蔗田布置在坡下,環繞著山巒,看上去是一種隨便,卻是匠心獨運,蘊藉著種植大王的智慧和經驗!可以實地看看山區太陽的起落照射,由于山巒的起伏,自然形成了許多的遮擋面。高大林木的撐天立丘,又很自然地撐起了更多的陰與涼。發威的日頭也只能在中午肆虐一陣子,只要日頭一偏,強烈的炙烤即行截止!而肆虐一陣子的中午時分,丁承裕已經在這些天里,帶領竹根水林場的工人們積極作好了落葉遮擋上的準備,大大減少了水汁的蒸發。這一切呀,都使鋪排在一面面坡下的蔗田,有了更多的保濕機會。環坡的蔗田有了濕度的保證,自然像無憂無慮的小孩子,肯吃肯喝地成長。
終于,丁承裕的山林蔗田迎來了普降的喜雨,一下子汲足了從坡上匯聚下來的甘霖,蔗苗一株株活力綻放,綠得愈加可愛起來。
竹根水,凝聚了廣西祖祖輩輩的堅韌。
竹根水的加勒比松生態林有效掩護了山坡下的蔗田順利度過了旱期,體現了生態林的純正色彩。竹根水的加勒比松生態林,也因之挾裹了種植者的綠色情懷。
他們悄悄地挺立著干,伸展著枝,并不因為無聲而無息。閑靜著的竹根水繼續讓加勒比松生態林做成一把琴弦,供給風兒彈撥。謐曲寧靜致遠,并非如泣如訴,倒是一種激越,一往情深。
生長不需要鳴鑼開道,大張旗鼓。此刻的靜穆才更顯出大氣力度。時間就是證明人,四年前還是不起眼小樹苗的加勒比松樹種,如今已經上躥得需要丈量了。青枝綠葉在有條不紊地向上循序漸進地延展著,是一種層層疊疊,卻層層疊疊得脈絡分明,細致入微,這就是回報。
一種戀情牽著我不肯離開這片林子了。看著竹根水這古莽的山巒因有加勒比松生態林而年輕,誰不想煥發事業的青春?
聽一聽加勒比松生態林的琴弦彈奏的曲瑟和韻,舀一勺竹根水飲,或許能靜下一個浮躁的心。
丁承裕為此而滿心欣慰。有遠方的客人過來,丁承裕必定要領著去看一趟這個不是五A級森林公園,卻有著五A級森林公園風范的加勒比松林。要知道啊,連廣西的八大林場,都還沒有一個林場在種植加勒比松生態林上超過竹根水林場的數量呢!
丁承裕話不多,只顧陶醉在美景如畫的加勒比松生態林間。
責任編輯 王虹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