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打開央視經濟頻道,正趕上記者在對長江的污染情況作實地報道,于是靜下心來,看。這里我用了“靜下心來”一語,多少帶了一點“按捺”的成分在里面,因為我如不靜下心來按捺住自己,就有可能看不下去,就有可能“眼不見為凈”換了頻道——長江的污染太嚴重了!僅就污水污染(除去其他方面的破壞,如淘沙、建電站、傾倒垃圾等)嚴重得超出了我的想象,超出了一個良心未泯人的心理最大的承受力。
報道說:每天沿岸居民生活和工業用廢水對長江內的排污量相當于一條黃河每天的流量!
報道說:長江水域橫遭污染正以成倍的發展速度向前推進!
報道說:最樂觀的估計,長江只剩下10年的壽命了!
聽到水文專家說“如照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長江的壽命最多只有10年”的論斷時,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中國人如何能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
想到了這條古老的大江,6380平方公里的大江,僅次于亞馬孫河與尼羅河名下為世界第三大河流的大江——她最初的名字是藏人叫出的——母牦牛的河流。她從青海的唐古拉山脈款款而下,戴著藍天白云,披著潔白雪紗,攜著鮮花綠草,從沱沱河起步,與當曲河、楚瑪爾河相匯,走過西藏、四川、云南、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蘇,在上海歸入大海。我們無法知道洪荒時代長江究竟是什么樣子,但從她的母性的名字即可想象得出,當初的她是如何的冰潔玉潤,是如何的清麗逸然,又是如何的俊美溢彩……
想到了李白的詠贊:“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杜甫的唱誦:“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蘇軾的感嘆:“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楊慎的高歌:“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如果在這些先賢的眼里,長江不是浪花飛雪,不是波瀾壯闊,不是滾滾玉珠,又如何來引發他們的浩然之氣,給后人留下這許多千古絕句!
15年前我陪夫君王政出游三峽,我們從安慶坐船溯流而上,至白帝城折回,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長江,長江水雖然不在我想象的清澈之內,但基本上還有個江水的樣子。一路上除了睡覺吃飯,我和夫君都愛站在甲板上,唱楊慎的“臨江仙”,看兩岸青山,戲船舷江水,不亦樂乎。回來時夜過三斗坪,是時,國家正在豁上一切投入對三峽大壩的建設,面對沿途的開掘和蠶食,面對三斗坪兩岸機械作業的喧囂和通明刺目的施工燈火,我的內心于突然之間如遭刀割般地疼痛起來,這是一種人與自然的通聯的疼痛,我禁不住為長江的當下,為長江的未來,傷心地哭了。回來后寫了一篇祭文——《告別三峽》。文中表達了我對長江未來的擔憂和痛惜之情……
一月前我去南京,因今年入秋以來,一直少雨,沿途所見到的河流塘渠的水位都很低。車過南京長江大橋時,我向下輕輕一瞥,瞠目結舌,只見草木蕭疏,堤岸裸露,往來南北的船只,漿在混濁如泥湯的水面上,水在船下緩緩挪動,如行將就木、病入膏肓的老人。江水缺失的豈止是活力,那是大江的魂魄,大江的生命……透過車窗我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腥臭味——這哪里還是我們的母親河長江?哪里還是詩人墨客所贊譽的“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東去大江!簡直就是一條巨大卻又日漸干渴的污水通道!大江東去,淘盡的不是千古風流人物,而是我們母親長江的命,長江的血,長江的脈。
一條千古絕唱的大江,一條萬載流彩的大江,一條世代膜拜的大江,多少世紀,多少歲月,她美麗的模樣都沒曾有過大的改變。而到了當代,僅僅在十幾年的時間內,竟然以我們不忍目睹的速度衰老起來,這到底是為什么?
央視記者一聲長嘆:“這樣下去,長江毀了!”
我的心就一下子揪疼了。
15年前,我曾經為長江哭過。現在,我看到了15年前所沒看到的慘象,卻不想再哭了,不是我人已變得麻木,而是那顆為祖國江山已然破碎的心破碎了,無法再聚攏……一個卑微公民流出的那點眼淚,它能讓長江水變清澈嗎?一個渺小文人所吶喊的那點聲音,它能使污染的長江再驚濤拍岸咆哮東海嗎?一個不孝兒孫能擁有的那點良知,它能叫日漸衰微的母親再起死回生嗎?
那條美麗的母牦牛河哪里去了?那條干凈的母牦牛河哪里去了?那條處子一般的母牦牛河哪里去了?
我們應該知道:我們的母親河,她并不曾有過與我們遠離的時候。盡管多少年來,她橫遭強暴,卻一直與我們同在,以她的寬容,以她的忍受,以她的堅韌,以她的疼愛,浸潤我們的歲月,滋養我們的生命——須臾不曾割斷那根供養我們的臍帶。而人們在接受供養的同時,卻又回過頭來啃嚙她,敗壞她,踐踏她,以至于完全地毀滅她……
難道在這條母親河面前,當代的兒孫們都只剩下了失語和緘默?
母親河慘遭蹂躪,病入膏肓,漸次墮落的我們,誰又能輕辭其咎?她的病痛,就沒帶給我們哪怕是一點點的最起碼的知覺?那根供養我們的臍帶她沒有斷,如果斷了,我們還能完好無恙地活著嗎?我們既然還活在她的供養里,她的命運與我們又怎能不息息相關?
然而在長江面前,在母親河面前,我們還剩下多少血性?還剩下多少良知?還剩下多少空間?還剩下多少機會?還剩下多少希望?
當我們業已成為一代無動于衷的公民的時候,我們還能為我們的兒孫們留下些什么?
當我們隨手丟下一只塑料袋的時候,當我們隨手打開一瓶清潔劑的時候,當我們隨手撒下一把農藥的時候,特別是當我們對所謂的發展、所謂的建設,隨手寫下一首贊歌的時候……我們已經成了千古罪人!
長江只有10年的壽命了,眨眼間,尚未衰老的我們,卻要給我們的兒孫們去說道一個不得不衰老的故事。故事的開頭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中國有一條美麗的黃河,還有一條更美麗的長江……
本人曾在六安與一幫子文人一道,呼吁大伙起來,搶救流在六安境內的一條河流——老淠河,我們用苦肉計的方式,用雙腳從淠河的源頭走下來,一直走到她的入淮口——正陽關。我們一路呼吁,一路考察,我們不僅采收了大量的資料,親近了自然,更體驗了現代文明帶給人們,也帶給自然的無邊的災難。
我們能不能為長江,也發起一場搶救的行動?我們雖然渺小,但我們是有聲音的。
在中國的版圖上,不能沒有了長江;在我們的心目中,不能沒有了長江;在我們的生命里,不能沒有了長江……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