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子張允和
張家四姐妹的名氣很大,不光在中國,在外國都有很大的影響。張家作為一個大家,開始于我老伴張允和的曾祖父張樹聲,張樹聲是跟隨李鴻章打仗出身的,“張家”與“李家”相并列。李鴻章因母親去世,清朝大官允許回家守孝三個月,李鴻章回鄉丁憂的時候,職務就是由張樹聲代理的。張樹聲的官做得很大,任過直隸總督、兩廣總督、兩江總督。所以下一代人也做了很大的官,到第三代張允和的父親張武齡,生于清朝末年,受了新思想的影響。他知道家里有錢、有地位,但總這樣下去不行,就決定離開安徽,到蘇州興辦新式教育。1921年他在蘇州辦樂益女子學校,很成功。他跟蔡元培、蔣夢麟等當時許多有名的教育家結成朋友,幫助他把學校辦好。他不接受外界捐款,別人想辦法找捐款,他恰恰相反,有捐款也不要。當時有一個笑話,他的本家嘲笑他:“這個人笨得要死,錢不花在自己的兒女身上,花在別人的兒女身上?!逼鋵?,他在當時比較先進、開明,他的財產專門用來辦教育,他對下一代主張,自己的錢只給兒女教育。
葉圣陶在我岳父的學校教過書,他講過一句話:“九如巷張家的四個才女,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p>
九如巷原來在全城的中心,住房跟學校是通的。解放后,蘇州政府把原來的房子拆掉,在這個地方建了高樓,成了政府辦公的地方。張家住的房子歸了公家,現在張允和還有一個弟弟住在那里,原來的房子還剩下從前所謂的“下房”,現在就修理修理住了。
有趣味的是,我們家家道中落,她們家家道上升,都跟太平天國有關系。我的曾祖父原來在外地做官,后來回到常州,很有錢,辦紗廠、布廠、當鋪,長毛來了,清朝沒有一個抵抗長毛的計劃,本地軍隊結合起來抵抗,城里不能跟外面來往了,城里的經費都是我的曾祖父給的。長毛打不進來,就走了,打下南京成立太平天國,隔了兩年又來打常州,就打下來了,我的曾祖父投水而死。太平天國滅亡以后,清朝就封他一個官——世襲云騎尉。世襲云騎尉是死了以后要給子孫世襲很多錢。我的祖父在打太平天國的時候在外面,打完就回來,不用做官,每年可以領到很多錢。一直到民國,才沒有了。原來的當鋪、工場地皮還在,房子大部分被太平軍燒掉了,剩下的幾年賣一處,花幾年,再賣一處,花幾年。當時家的架子還很大,我的父親是教書的,要維持這么大一個家庭當然不行。我父親后來自己辦一個國學館,收入不是很多,維持一個小家庭可以,維持一個大家庭當然不行。這樣子,就窮下來,所以到了我讀大學時是最窮的時候,連讀大學的學費都拿不出來。
我的妹妹周俊人在樂益女子中學讀書。張允和是我妹妹的同學,常常來看我的妹妹,到我家來玩,這樣我們就認識了。放假,我們家的兄弟姐妹,她們家的兄弟姐妹常常在一起玩。
我跟她從做朋友到戀愛到結婚,可以說是很自然,也很巧,起初都在蘇州,我到上海讀書,她后來也到上海讀書。后來更巧的是我到杭州,她也到杭州。常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自然地發展,不是像現在“沖擊式”的戀愛,我們是“流水式”的戀愛,不是大風大浪的戀愛。
我們真正戀愛是在杭州,在蘇州、在上海是朋友而已。在杭州,我在工作,她在那邊讀書。杭州地方比較小,又方便,我們周末到西湖玩,西湖是最適合談戀愛的。杭州后來也是破壞得厲害,原來廟的規模大得很,廟在古代就是旅館,《西廂記》中,相國夫人和家人住在廟里,廟里招待得特別好。廟是談戀愛的地方,廟是看戲的地方,廟是社交的地方。佛教能夠興旺,是跟社會結合起來的。
有一個趣味的事情,有一個星期天,我們一同到杭州靈隱寺,從山路步行上去。靈隱寺在當時規模很大,環境優美,現在只剩下了當中幾間房子。當時戀愛跟現在不同,兩個人距離至少要有一尺,不能手牽手,那時候是男女自由戀愛的開頭,很拘束的。有趣的是,有一個和尚跟在我們后邊聽我們講話,我們走累了,就在一棵樹旁邊坐下來,和尚也跟著坐下來,聽我們講話。聽了半天,和尚問我:“這個外國人來到中國幾年了?”他以為張允和是外國人,可能因為張允和的鼻子比普通人高一些。我就開玩笑說:“她來中國三年了。”和尚于是說:“怪不得她的中國話講得那么好!”
別人都說我們結婚七十多年來沒有吵架,就因為我們的親戚經常向我們的保姆詢問此事。其實我們也有吵架,不過我們吵架不會高聲謾罵,不會讓保姆聽到的,也沒有鬧幾個小時的,一般是三兩句話就吵完了。還有一點,我們吵架通常不是為了兩個人的問題,而是因為其他人的問題。的確,我們的婚姻生活是很和諧的。到了北京,一直到我老伴去世,我們每天上午10點鐘喝茶,有的時候也喝咖啡,吃一點小點心。喝茶的時候,我們兩個“舉杯齊眉”,這當然是有一點好玩,更是雙方互相敬重的一種表達。下午三四點鐘,我們又喝茶,又“舉杯齊眉”。有朋友來家里特別是記者,看到我們“舉杯齊眉”,都覺得有趣得不得了。這就對家庭和諧起到作用。還有,我們相信外國哲學家的一句話:“不要生氣!”許多人問我們長壽之道,我們想不出什么道理,可是我們相信不要生氣。因為,外國一位哲學家說:“生氣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边@是完全對的。譬如,夫婦兩個為了孩子生氣,孩子做錯了一點事情,就大動干戈,實際上就是懲罰自己。我們相信這個話很有道理。所以,我和老伴從相識到相戀到結婚的過程,好像是很平坦的。
“左傾”幼稚病
我的老伴在成都,丁聰也在成都,經常到我們家來,跟我們家很好。丁聰很喜歡我的孩子,所以鬧了一個笑話,我們很喜歡丁聰,我在家里說:“丁聰有‘左傾’幼稚病?!蔽业膬鹤尤ジ婷?,說:“我爸爸說你有‘左傾’幼稚病?!焙髞砀袅藥资?,我的兒子說:“爸爸當年的‘左傾’幼稚病不比丁聰小?!?/p>
現在回想,那時候真是糊涂,盲目地沖動。為什么“左傾”?愛國嘛,反對帝國主義,思想就“左傾”了。這是一個時代思潮,影響很大。這個時代思潮值得研究。
那時候,我們青年一代的確有“左傾”幼稚病。沒有“左傾”幼稚病,我不會從美國回來。而且回來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很多人回來,有的人回來后倒霉得不得了,我還算幸運的。我認識一個人最倒霉了,他在美國做聯合國的醫生,待遇很高,一定要到中國來工作。聯合國的秘書長幾次請他重新考慮,他一定要回來,回來以后成了“右派”,進監牢,死掉了。
當初有這么一股風,在美國當然生活好一點,錢多一點,可是許多人不在乎這些東西,希望能為中國做一些事情。生活苦一點,無所謂。真正不能想像: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人那么喜歡到美國去?,F在我的親戚都說:“你那時候干嗎回來?”他們完全不了解歷史的變化。因為我們經歷過抗日戰爭,所以對祖國感情特別深。抗日戰爭促進了中國人的團結,振興中華變成了大家的希望。
那時候對共產主義不了解,我一進大學圖書館,就借了一本英文的《資本論》,看不懂,不是英文看不懂,是內容看不懂。馬克思死的時候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三十一年,那是資本主義初級階段的前一半,后一半他沒有看到。他的《資本論》所講的都是想像、推理。人類社會有階級不是他發明的,一早就有人發明了?,F在明白,社會不能沒有階級,今天的階級比從前更厲害,階級是以合作為主,以斗爭為輔,有階級必然有斗爭,可是合作才能發展,不然飯都沒有得吃。勞動人民聯合起來,要求罷工,這就是階級斗爭,增加工資以后就趕快工作,經濟就發展上去了。所有按照馬克思主義建設的國家都是窮得一塌糊涂。蘇聯自己搞垮了,朝鮮、古巴,沒有一個搞好。我在美國、日本看到沒有工人的工廠,大吃一驚。這一點鄧小平是明白的,所以要搞有特色的社會主義,就是脫離了階級斗爭。
回到上海
1949年6月從美國回到上海,我本來想休息一段時間,可是他們很快讓我到復旦大學去上課,我在復旦大學經濟研究所講經濟學。
我那時候精力充沛,在大學教書,在銀行界工作,還跟幾個有名的經濟學家在上海辦一個刊物,叫《經濟周報》,我每個星期都要寫文章。那時候真正想為國家做點事情?!督洕軋蟆忿k到1955年,我離開上海了,就停辦了,后來私人不能辦刊物了?!督洕軋蟆吩诮夥徘熬陀辛?,解放后最重要的人是許滌新。許滌新跟我關系很好,解放前他辦一個雜志,他是秘密的共產黨員,他爭取我,我就給他的雜志寫文章,那時候還不知道是共產黨的雜志??谷諔馉帟r,毛澤東帶著周總理到重慶,我也在重慶,毛澤東待了幾天,周總理留了很長時間,經常召集所謂的民主人士開會討論問題,我跟周總理很熟,許滌新是周總理的秘書,重慶開會都是他聯絡的。
在上海生活很好,我又是大學教授,又是新華銀行秘書長,又在人民銀行華東區兼職,拿三份工資,工作很順利。張允和在光華實驗中學教書,在上海是最好的中學,她教中國歷史。我們在蘇州還有一個家,我母親不喜歡住上海,小孩子覺得住上海也沒有蘇州好。蘇州的環境很好。
我是黨外專家,后來“反右”以后就變成“狗屁”了。幸虧我到北京來了,否則在上海就是“大右派”。上海的大變化我看到一點點,就是“三反”、“五反”,“三反”、“五反”是整大資本家。大銀行家從樓上跳下來自殺,天天有人自殺??墒钦麄€來講,還是很好的,至少我碰到的還是很好。
張允和不能應付政治的波動
張允和到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工作也是意外。她在上海教書,全國都用范文瀾的《中國通史》,她很認真地寫了兩萬字的意見,《人民日報》就把她的意見要求登出來,她很得意。人民教育出版社把她請到北京來編輯教科書。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社長是葉圣陶,他本來是張允和的老師。
來了不久就碰上“三反”、“五反”,跟她毫無關系,群眾運動瞎搞了,哪里有那么多的“老虎”呢?因為搞運動是另外有領導小組的,社長葉圣陶沒有發言權,張允和的背景,葉圣陶了如指掌,可是又幫不了忙。
“三反”、“五反”說她是“大老虎”,為什么呢?第一,我家雖然很窮,她的娘家很有錢,是大地主;第二,“三反”、“五反”要把所有的信都交出去,她乖乖地把私人的信交出去,她跟我通信當中有許多好玩的事情。有一個男的老朋友寫信給她,說:我們現在都老了,我從前非常愛你,我愛了你十九年,后來你結婚了,這些事情就不談了。那么她就寫信告訴我,想不到這些事情這么奇怪,你猜猜看,這個人是誰?我就告訴她,這個人可能是C吧,可能是L吧,可能是D吧。那么,搞運動的人看了覺得不得了,認為這一定是反革命的密碼,就把她打成“大老虎”。
其實經過這種運動的人覺得無所謂,她沒有經過這種事情,當真了,神經一緊張,生病了,叫做“牙周神經炎”,人要發燒。當時我還在上海,她就跟領導講好到上海治病了。這牙周炎想不到還很厲害,整個把牙拔掉,重裝牙齒要很長時間,就寫信給人民教育出版社,說牙還沒有好,要幾個月才能回來,人民教育出版社給她寫了一封信:你不要回來了。搞運動不講道理的呀,這樣子,她很不愉快。
雖然張允和受了挫折,還沒有影響我的情緒,我對共產黨建設中國還是抱有信心的。全中國的信心喪失,是在“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之前搞運動,還沒有發生那么大的影響。我來了北京之后,就把整個家庭搬到北京來了。
那時候的確是很熱心,我在上海有三份工資,在北京只有一份工資。當時上海的標準待遇高,北京的標準待遇低。到北京來,經濟上損失很多,那時候的確是為國家辦事情,從不計較這些。
張允和受了這次刺激,又有好處。我們來了北京,當時的文化部部長、副部長都是我的朋友,他們也知道張允和能力很高,單位就缺少張允和這樣的人,叫她去工作,我們研究了半天,不敢讓她去。我說:“不要做工作了,政治運動的波浪你受不了,沒有送條命已經好了?!币驗樗荒茏龉ぷ鳎荒軕墩蔚牟▌樱倥龅秸尾▌?,沒有命了。只有在黨里面搞運動搞慣了的人叫“老運動家”,無所謂的,張允和沒有這個本事。后來果然不斷搞運動,而且搞到“文化大革命”,如果她去工作,那真是死路一條,因為她這個人比較脆弱,經不起這樣子搞。
她一面搞昆曲,一方面讀讀書,很好。她到北京來,就是自己寫寫文章,研究昆曲,跟俞平伯他們一起搞昆曲研習社,后來俞平伯不做社長了,讓她做,所以很愉快。幸虧不做工作,不然沒有命!
俞平伯跟我們家交情好得很。我們家有很多俞平伯寫的東西,老伴去世以后,我現在不掛這些東西了,我孫女帶走了,她也很會玩。俞平伯很有學問,家學淵源,三代都很有學問。
俞平伯的風度真是沒有話說,這是中國傳統的仁人君子,高尚學者的風度,待人好極了。他對《紅樓夢》的觀點跟共產主義當然是談不上的。所以批判俞平伯是沒有用的,看起來是笑話,古代的文學為共產主義服務,怎么可能呢?
俞平伯在曲會里常常講他的研究成果,等于大學里上課一樣,非常深入,那真是有水平!
這種民間機構從明清就有了,士大夫在一起雅集。這個昆曲民間機構等于京劇的票房,都是士大夫有錢、有閑、高尚的娛樂。曲會在現在王府井商務印書館的地方,里面還有小的演出劇場,中央很多有名的人都來看。周總理常常來看戲??瞪瞾恚瞪芏デ摹?/p>
沈從文也來過,但不是很多,沈從文對昆曲的興趣沒有我們大。他搞另外一套,忙得不得了。張兆和也懂昆曲,來得不多。
寧夏五七干校
“文化大革命”來了。忽然報上登出來,要反對教授,反對工程師,反響很大,國際反響也很大。幾天后,口氣改了,不講反對教授和工程師,叫反對“反動學術權威”,“反動”的當然可以反了。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頭一個星期的口號跟第二個星期很不一樣,頭一個星期的口號出來,反響太壞,第二個星期口號就改了,內容沒有改。
“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是什么?開頭大家都不了解。開頭沒有江青,后來江青變成“文化大革命”一個重要的人物。開頭沒有“四人幫”,后來才有“四人幫”。
一直到蘇聯瓦解以后,才看到更多外國的東西,才明白:毛澤東是一步一步跟蘇聯學的?!拔幕蟾锩碑斨幸粋€新因素是斯大林死了,赫魯曉夫一上臺就反斯大林,這件事情給毛澤東刺激很大,他害怕他死了,人家就反對他,他要把反對他的人——“睡在身邊的走資派”先打倒?,F在看起來,“文化大革命”首先是要打倒走資派,建立另外一個權力中心,沒有建立起來,王洪文當然不行,的確跟他自己講的一樣。
“文化大革命”把我們整個機構下放寧夏平羅五七干校。五七干校實際是勞改營,我們這種人是社會不需要的人,是“社會的渣滓”。這是按照蘇聯的辦法,蘇聯也把老的知識分子、資產階級、地主趕到北極圈以外。
在寧夏時,我和林漢達——他原來是教育部副部長——兩個人年紀比較大,第一年要下田,第二年叫我們去看高粱地,看看有沒有人來偷,我們在山岡上望去,至少可以看一二十里路,沒有人的。每天早上去看高粱,太陽下山前回來,比較輕松,我們就聊天。林漢達是研究語文用語,他主張詞匯要口語化,把人家不容易懂的,改為容易懂的。我們談到寡婦和遺孀的分別:窮人死了,老婆叫寡婦;有錢人、名人死了,老婆叫遺孀。林漢達后來生病死了。
我去看白菜,要服從造反派的領導,寧夏沒有白菜,都是卡車運來的。白菜非常好,容易爛,要趕快交給廚房吃。好的都不吃,吃的都是壞的。我發現一個白菜原理:壞的才吃,好的不吃;不壞不吃,壞完吃完。從頭到尾吃的都是壞白菜。
我們見到大雁下大便,這是一個有趣味的事情。古書上說,鴻雁傳書。北京、南京的天空原來都有大雁飛來飛去,后來大煙囪冒煙,大雁害怕,就不飛了。現在大雁在中國西部寧夏一帶,從西伯利亞飛到印度洋。大雁飛來的時候,天空中幾天幾夜,數也數不清。林彪死了,通知我們明天清早5點鐘要開會,每人帶一個小凳子,坐在空地上面,開會沒有大會堂的。我一看天氣好,到中午一定很熱,開會都是大半天,我就戴了一個大草帽。大概九十點鐘的時候,大雁來了,不得了,鋪天蓋地,到了頭上,大雁紀律性好得不得了,領頭大雁一聲怪叫,大雁們下大便。我戴了大帽子,身上只有一點點大便,許多人身上都是大便,洗都不好洗。那天戴帽子的人不多,因為清早有一點點云,所以很多人都沒有戴帽子。他們說,這種情況大概一萬年才遇到一次。這是一生當中非常有趣的遭遇。
“文化大革命”時,張允和是家庭婦女,不是重要對象,所以受的沖擊不是很大。張允和帶小孫女住在北京的親戚朋友家里,家里不能住。東西都搞光了,她受不了,這種地方都表現出她比較嬌嫩。
我從干校回來,很有趣味,把高級知識分子都集合到國務院訓話,說:你們這些人都是“社會的渣滓”,沒有用處的。我們是人道主義,所以給你們吃一口飯,都回去吧,不要亂說亂動。沒有工作,都回家了。
1976年,實際上我還沒有恢復工作。毛澤東去世了,鄧小平上臺,政策是改了,可是許多壞事還存在,一時改不了。1977年開始改,一直改到1984年稍為像一點樣子,比較上軌道要到1987年。開頭也沒有恢復辦公,把社會搞得一塌糊涂要轉過來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差不多十年工夫,撥亂反正,大概到1987年以后,才上軌道,這些是很慢的。我名義上是恢復了,但是沒有上班,在家里面做研究工作。我的生活很簡單,研究的內容不簡單,表面上安安靜靜。所以,造反派批評我們:“專家專家,專門在家?!?/p>
(選自《周有光百歲口述》/周有光 口述 李懷宇 撰寫/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