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迎春
“警務廣場”行動的實質與理論勇氣──在湖州公安機關“警務廣場”行動專家論證會上的講話*
□谷迎春
我分兩個部分來講。第一部分是針對剛才金局長介紹時講到的四點啟示,即興談談我的一些想法;第二部分是看了有關材料以后,初步談談我的一些看法。
我認為,剛才金局長的介紹比他的文章要好。他介紹時思路很清晰,給了我們很多干的、實在的東西,特別是關于“警務廣場”行動提出的背景,以及“警務廣場”行動孕育和實施的過程,講得非常實在。我一邊聽一邊想,覺得“警務廣場”行動孕育和實施的過程,實質上就是湖州市公安局把警務理念的創新落實到警務行動上了,或者說是落實到警務制度的創新上了。
金局長講到的第一點,是從公安工作業務指標的考核到考核老百姓對公安工作的感受。這個轉變實質上是警務工作理念的提升,或者說是飛躍。為什么這樣說呢?實際上公安工作的政績考核需要不需要這些指標呢?絕對需要!但是耳聽眼不瞎。大家都知道,這些指標也就是“指標”而已,關鍵是要把這些指標真正落實到老百姓的感受上,真正落實到我們所講的老百姓的幸福指數、幸福感受上。這是一個主體的東西,是一種主體性感受。湖州老百姓對公安工作的滿意度達到了97.47%,可以說這是非常不容易的。老百姓的安全感和滿意度,這是公安工作的根本目的,也是公安工作的歸宿所在。警察的工作,警察怎么樣為人民服務,最后落實到哪兒?就是要落實到老百姓的心坎里。
金局長講到的第二點,是關于知情權的問題。這個問題太重要了。實際上,我們說民主也好、參與也好、監督也好,這是以公民的知情權為前提的。我們經常講,我們現在的國家是一個公民社會,正在實現從管治到治理的轉變,治理是相互的、合作的、交融的,是需要老百姓參與的。說一千道一萬,老百姓沒有知情權,其他一切都等于零。老百姓有了知情權,才可能有其他一切。因此,知情權是民主權利的基礎和核心,離開了知情權,老百姓還有什么呢?因此,“警務廣場”行動考慮的工作思路首先是讓老百姓知情,這是創新的一個基點,很明確、很精準。
金局長講到的第三點,是關于“打黑”的問題。金局長講的其實是如何抓住樹立形象這個切入點,通過“打黑”解決社會焦點問題。我們一直講黑社會性質,刑法中也規定有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其實就是黑社會。黑社會性質這個詞,仔細琢磨起來是矛盾的,說是黑社會性質,聽起來好像還不是黑社會,還只是“性質”而已,其實就是黑社會。什么事情都決定于性質。性質、性質,性質都已經定了,還后綴什么“性質”兩個字呢?文強其實比黑社會還黑,已經黑到“創新”了。國外的黑社會也不過如此而已,文強的黑還帶有很多中國特色。因此我們說,“打黑”第一層的本質意義,是解決民意的出氣口問題,更深一層的本質意義,是解決吏治問題。前段時間我在網上看到一件事,一位公安機關領導在網上就“打黑”問題說一番話,雖然他的話說得很有正面意義,但是網民們不認同,還把他罵得“狗血噴頭”。這代表什么意思呢?這就是說老百姓心里有氣。因此,解決“打黑”問題,關鍵還在吏治。
金局長講到的第四點,是有關走訪、懇談怎么樣深入的問題。這一點講得尤為深刻。金局長剛才提到要力戒形式主義。我看,現在不少地方不管做什么事,都越來越形式化了。走訪也好、接待也好、懇談也好,都浮在一個中間層次。企業家、居民干部們,他們與警察混得都很臉熟了,有些話不大好講了,況且他們本身的訴求跟基層老百姓的訴求還是隔著一層的。怎么樣才能把逐漸走向形式化的東西變成實在的東西?這就是要通過“大家談”逐步予以實現。“警務廣場”行動把安吉縣公安局“平安和諧大家談”提升為湖州公安機關“警務廣場”行動的“大家談”。這個提升的核心是什么、在哪里呢?我理解,它的核心就是主體對象的對調,說它更深刻也就在于此。就是說原來老百姓去談也好,去上訪也好,實際上是老百姓與代表國家權力機關、代表管理者的警察去談的,警察是主體。現在實施“警務廣場”行動,把這個主體對象反過來了,就是警察代表國家權力機關、代表管理者主動跟老百姓去談,老百姓是主體,這是相當深刻的。沒有這個主體對象的對調,就會陷入形式主義,往往把基層真正的訴求湮沒掉了。所以,“警務廣場”行動的核心在于訪談主體對象和工作性質的對調,這確實是一個創新。
我看了《公安學刊》編輯部給我送來的有關材料,準備了一個發言提綱。我對“警務廣場”行動總的評價是:好的創新,好的點子,好的文件,好的文章。從好的創意、好的點子開始,延伸出了湖州市公安局一個好的文件,再延伸出了金局長一篇好的文章,所以,我稱之為“四好”。先說“文件好”。文件我看得多了,湖州市公安局的這個文件寫得精準、簡練,這是很難得的。我看,現在有些文件一開始是“胡錦濤同志說”,然后是“周永康同志說”,然后是“王輝忠同志說”,最后輪到“金伯中同志說”。一句話,湖州市公安局的這個文件很清爽,概念是什么,內容、要求是什么,怎么做,誰去監督,只用兩頁紙,就說得很清晰。我說的“文件好”就好在這里,它沒有架屋疊床那樣的一大堆,文字簡練,文風樸實,文風就體現了作風。“文章好”就不必多說了。
金局長剛才已經介紹了實施“警務廣場”行動的背景,我從大的方面,展開來再說幾句。“警務廣場”實際上是順應時代要求、擴大公民政治參與、非常公民化的一個制度平臺。在座的一些年輕學者、年輕的警務專家,看到、想到的東西可能和我老頭子思考的不大一樣。我們現在呼吁的、渴望的、享受著的這個時代,還不是新時代,應該說是新時代在路上。我們現在所處的是什么時代呢?是一個混沌的時代、乾坤的時代。我們經濟大繁榮,連美國都向我們借債,你看我們多偉大!前年的北京奧運會,盡管有三聚氰胺等問題,但別人還是堵不住;今年的上海世博會,會展期184天,中國人揚眉吐氣,一百年的愿望現在終于實現了。但是,請別忘了,從毛澤東時代、鄧小平時代、江澤民時代,到了現在的胡錦濤時代,我們實際上經歷了三個時代:農業時代、工業時代、信息時代。西方國家經歷這三個時代,用了幾百年時間,我們改革開放30多年就全部都經歷了。我們現在所處的社會,可以說是一個農業社會、工業社會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并存的社會,而且正在與西方國家一起共同經歷信息社會,而中國特色本身就包括了中國特短,老百姓發牢騷,也正在于這個中國特短。現在老百姓天天呼吁的、欣賞的,甚至有點民粹主義的那種情緒化的東西,實際上是我們還缺乏理性思考的表現。對于西方國家,尤其是某些大國,我們有時候還是得讓著點,在好多事情、好多問題上,還是得讓讓步。這樣一個時代,經濟大繁榮,但是政治關系緊張,政治關系不是一般的緊張,而是很緊張。在我們看到的材料里,每年都發生十幾萬次群訪或者群體性事件,這意味著什么?這不是政治關系緊張嗎?況且這可能還只是冰山一角。同時,現在我們有四億網民,這是中國的希望,但問題是網絡輿論正面負面的都有,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這四億網民要是在網上鬧起來,或者到別的什么地方鬧起來,可是用不著到政府什么地方去注冊的,這可怎么得了!所以,現在我們有了網絡警察。對此,個別西方國家對我們很反感,包括西方一些商業企業如谷歌等也反感,谷歌退出中國大陸市場是什么事件?這是政治事件、意識形態事件,而不是什么法律事件、商業糾紛事件。
在我們這樣一個社會,現代化正在進行中,新時代正走在路上,有許多東西都處于急劇的社會轉型過程中,也突顯了在這個社會當警察的不容易。為什么不容易?因為警察是“出氣筒”,是“救火兵”。老百姓有利益矛盾、利益沖突,他去跟誰出氣呢?因為與老百姓直接面對面的就是警察,因此老百姓一有矛盾沖突發生,警察就成了“出氣筒”。同時,警察又是“救火兵”,但問題是火源不在警察這兒。所以說,現在警察出點事——什么這個“躲貓貓”,什么那個“洗臉死”,為什么老百姓有那么大的反響?上海楊佳襲警案發生后,為什么網絡要屏蔽啊,不屏蔽老百姓就罵警察:“你們無能啊,一個人把你們六個人都殺了,你們是干什么的,你們的素質哪里去了?”什么樣罵人的話都來了,其實許多話并不是沖著警察來的,也不是真罵警察,不過是發泄一下而已,警察實際上就成了“出氣筒”。在這種情況下,警察的責任更重,警務工作更要有所作為,真正成為整個社會治理的重要部分。現在有不少人講,警察是維穩的重要力量,對不對?對。但這個視野太窄,在整個社會轉型過程中,警察不僅是維穩的一部分,更是社會治理最堅韌、最前衛的一部分。社會治理中這一部分不解決好,好多事情就解決不了。
提出“警務廣場”概念,實施“警務廣場”行動,關鍵在“廣場”兩個字。“廣場”兩個字可不簡單啊!最早的古希臘羅馬廣場,它首先是政治廣場,然后是狂歡廣場。是誰的廣場呢?是貴族的而不是奴隸的廣場。“警務廣場”把“廣場”兩個字引用過來,也就是說“警務廣場”是民主的廣場,是政治民主的廣場,是充滿民意的廣場。警務工作當然也要講民主,但實行警務民主何其難也,不僅難度大,而且還有風險。為什么?因為警察是國家的暴力工具,是佩帶槍支的隊伍,警務工作的特性決定了好多事只能悄悄地干。我舉一個例子,當年浙江省籌備成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的時候,省公安廳給我發來一封邀請信,信封上打著“機密”字樣。我說這種信件還用得著打上“機密”字樣?其實是經辦人員習慣了,只要涉及警察和警務工作的,就全部是“機密”。當然,我們說警察有機密,是指警察掌握的某些技術、警察正在偵辦的某些案件的案情、警察機構的某些具體業務部門是有機密的,但警務工作和警察機構的大部分是不應該有機密的。要打破這一點可不容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就跟一個警察大官講過這個事,我說你怎么動不動就是“機密”啊,你們那里哪有這么多“機密”啊。他說,谷老師你不知道,這是我們的工作性質決定的。完了,他們的工作性質帶有神秘性,我就不敢說話了。事實上是不是這么回事?我看不是這么回事,這是警察一以貫之的一些工作習慣造成的,習慣變成了理念,理念變成了行動,于是乎,警察就是這樣一個德性了。要沖破這一點,真是難上加難哪!但是現在,湖州市公安局把“警務廣場”行動真正地公開化了,這是需要理論勇氣的,沒有理論探索和創新的勇氣,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根據中國社會學學會副會長、浙江省社會學學會會長、本刊“專家方陣”專家谷迎春研究員在湖州公安機關“警務廣場”行動專家論證會上的講話整理,未經本人審閱,題目系編者所加。
(責任編輯:蔣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