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寓言寫作的變化與特征分析初探
——《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個案分析與綜述

文 緒

和“網絡文化研究熱”有所不同，目前，對作為一種網絡文化現象的網絡寓言寫作問題的研究學界涉及的并不是很多，其研究成果似乎也并不引人注目，一直處于靜悄悄的發展態勢。筆者認為，除了對該領域的研究工作缺乏系統性研究之外，更主要的是和我們對“寓言”本身含義的理解有關系，一直以來，受眾群體普遍從所積累的閱讀習慣和閱讀經驗里總結出這樣一個印象：寓言的本質是一種寄托或承載了某種深刻哲理和具有濃厚道德教化性質的故事。一般來說，它精短而深刻，富于哲理和啟示。諸如《精衛填海》、《邯鄲學步》、《塞翁失馬》、《望梅止渴》、《按圖索驥》、《杯弓蛇影》等寓言家喻戶曉、膾炙人口。在它所傳播的蘊含著的思想道理被受眾的記憶定格，被廣為傳誦的同時，也產生了對它傳播習慣和模式的慣性認知，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對網絡寓言的分析和研究，因為，網絡文化的復雜性和網絡傳播的多元化決定了網絡寓言寫作在定位、內涵、閱讀群體等各個方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要求我們對它重新進行詮釋和考量。

在網絡傳播時代，由于“網絡把出版自由的全部權力交到了每個人手中”，①網絡寓言寫作也借助網絡這個最大的信息集散地，與其它信息傳輸文本一同進入了信息傳播高速公路，但是網絡寓言寫作的自發性、零散性使得相關分析和探討并不完整，影響了對它進行全面系統的總結，筆者認為，一部能夠比較完整清晰的反映當前我們網絡寓言創造和現狀的是《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作為實例，②可以為當前網絡寓言寫作的系統化討論和研究提供具有一定說服力的理論和實踐論據。

《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所收入的是由六十三位作者寫作的一百四十三篇作品，全部是由作者自行在中文互聯網上發表的。它被很多專家稱為“中國第一部網絡寓言作品集”。通過對這部具有一定代表性、權威性的網絡寓言作品集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做到“窺見”網絡寓言寫作狀況的“一斑”。通過對這部著作的梳理，筆者認為從中可以看到，與傳統的寓言故事結構和特征相比，網絡寓言無論是外在表象還是其主要特征在網絡文化的滲透和影響下都體現出比較明顯的差異性。

一、網絡寓言的標題由“實”向“虛實結合”轉變

作為當代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中國網絡寓言發展現狀和趨勢的《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有一部分網絡寓言的標題，仍然保持了中國傳統寓言標題的特點：樸實、簡短、直接、不加修飾。例如，《魔鬼與漁夫》、《兩條毛巾》、《斑馬和黑熊》、《矛和盾》等等。這些與傳統寓言風格相似的標題，就像我們所熟知的很多古代寓言的標題一樣言簡意賅，清晰明了。而另有一部分網絡寓言的標題的風格則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例如，《每一張紙都是一個孩子》、《回到初吻的地方》、《一頭豬的非正常死亡》、《不是一只兔子的問題》、《心的風景》等等。新出現的這些或帶有抒情的、浪漫的、空靈的，或在網絡語境下重構而成的語句，融合了比較鮮明的散文體、小說或雜文體例的特點，這預示著網絡寓言在寫作風格和內涵上所發生的變化，或者說是一種創新和突破。

傳統的寓言標題的模式講究是“實”，而在網絡文化盛行時期，網絡寓言寫作的標題追求的是“虛實”兼有。這一轉向應該被看成網絡寓言寫作的最新發展趨勢，是網絡寓言寫作風格呈現多元化的前兆，其變化的結果將會使網絡寓言寫作更加充滿生機與活力。

二、網絡寓言的人物稱謂由“具體實物性”向“形象可感性”轉變

傳統寓言作品中的主角往往具有可觸摸性，具體可感的實在之物質，一般都是各種動物、植物和人物，并以此展開故事情節，以對話為主要表現形式。在表述過程中，穿插很多擬人化手法進行修飾。在《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中，有一部分網絡寓言作品的主角稱謂仍然保留了和傳統寓言作品的主角稱謂一樣的特點，形象鮮明。如：“狐貍”、“烏鴉”、“狼”、“鸚鵡”、“葡萄”、“小和尚”等。而更多的寓言故事中的主角稱謂則被諸如“快樂”、“青春”、“智慧”、“善良”、“邪惡”、“幸福”等這些籠統的、抽象性的詞匯所代替。它們直接地作為主角，成為網絡寓言作品中人物的命名，這在傳統寓言作品中是少見的。這一變化說明，傳統寓言作品中的主角稱謂的設定不太適應網絡文學創造的實際需求，更重要的是單一的、純粹的一個具體實物已經不足以充分的表達出作者的寫作意圖，那些邏輯表述上模糊，但是由于具有了多層次的含義，增加了理解與分析上的彈性空間，契合了寓言故事的深度化生存的需要，因而被更廣泛的使用。

三、網絡寓言作者署名由常規性向開放性轉變

網絡文化背景下的網絡文學語言在運用上，所受到的約束和顧慮很少，它對開放性的容忍度和包容性是傳統模式所無法比擬的。“網絡語言的開放性表現在它不受現有的語言規則的限制，它更多的是鼓勵網民發揮想象力，對現有的語言符號進行創造性使用”。③因此，原有的中規中矩的署名習慣在網絡創作時期，在很多時候被看成是缺乏時代氣息，因循守舊的表現，所以很多網絡寓言的作者在這個細節上也做出了大的改變。有不少作者也啟用了流行性詞匯語境的署名：“古傲狂生”、“海凝依依”、“西門撫琴”、“幻化無端”、“華山派令狼沖”、“全然敗壞”等等。這些打上鮮明網絡文化印記的署名，光怪陸離、隨心所欲。作者或是出于張揚個性，性情表達需要；或是偏愛某種事物和人物，借用這些詞匯增加自身的魅力；或是樂趣使然，寄托所致。作為自身色彩各異的署名的符號化意義的變化，構成了一道亮麗的新姓氏景觀。

通過對《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中網絡寓言的寫作標題、人物稱謂和作者署名的變化的梳理與分析，可以初步窺見當下網絡寓言寫作的主要特征。

1.網絡寓言寫作內容的時代性

對當下現實生活的關注是網絡寓言寫作的主要特征。網絡寓言寫作的內容離不開當代生活的現實。這部作品集所寫的寓言故事都從某個角度反映出對現實生活的思考和看法。

對生態環境的人文關懷

對生態的關注就是對人自身生存環境的關注。這部作品集中的有些寓言作品是以生態變化為內容來展開的。如《獵物》一則：兩個獵人在路上相遇，都說一無所獲。兩個蚊子聽后說，人的獵物越來越少，而我們的獵物卻越來越多。如《來自井底之蛙的邀請》一則：一只青蛙在小河里白天捉蟲子，夜晚唱歌，過著幸福生活。后來，河水被污染了，又臭又黑，河里青蛙的歌聲越來越少。青蛙想，下一場大雨或許會好些。奇跡沒有出現，河水沒有清澈起來，幾天后青蛙死了。再如《我為青帝》一則：我的生命日益衰弱，世界上的花草都是我的生命。遠處城市冒出的滾滾濃煙嗆到了我。當自然生命不在，我也就不在。自然消失的時候，就是人類消失的時候……它們在講述過程中，沒有太多主觀情緒的流露，但是字里行間滲透著很強烈的對生態的關注，特別是對人類生存環境變化的憂患意識。

對人的需求的關注

強調“以人為本”的和諧思想，以滿足人的需求，強調人的發展這部作品集中的有些寓言作品，選取了現實生活中某些現象的片斷，較為充分地體現了對人的需求的關注。如在《墻與門》一則，講述了發生某個中心小學的故事：每天都有學生受到處罰，原因是學生喜歡攀爬學校的一處墻頭。學校因此處罰了很多學生，但屢禁不止。有人提出建議，在學生喜歡攀爬的那處墻頭開個門，結果門修好以后竟然沒有一個學生再攀爬墻頭。原來，許多學生離學校只有一墻之隔，但是因為沒有門，必須要走十幾分鐘才能到學校的大門進學校，所以為了便捷，很多學生想到這樣一個辦法，但是學校吸取了教訓，不是一味的封堵和教訓，而是采取了講求人性化的疏導的方式解決了這個問題。這個故事，從一個小的側面反映出當前人們的思想觀念所發生的巨大的變化，那種革命式的剛性作風正在逐漸被人性化、具有親和力的和諧社會的理念所取代。

對日常生活的關注

一般來說，網絡寓言作品對日常生活的關注是作者對日常生活現象的直接的、現實的思考和反映。例如寓言《不做我自己》一則所要表達出的主題思想是人們日常上網的一種心理常態：蟑螂上網后偽裝成殺蟲劑，殺蟲劑上網后偽裝成香水，香水上網后偽裝成潔廁精。一家網站想要了解這種偽裝心理，搞有獎調查，獎品是MP3機。蟑螂、殺蟲劑和香水都想獲獎參與了問答。回答結果一樣：在現實里天天做同樣的自己早已厭煩，既然上網當然不能做自己。寓言《蝸牛先生找工作》一則，涉及到對就業問題的思考：蝸牛大學畢業，去人才市場應聘，去九百九十八次不成，因為他動作太慢。但第九百九十九次竟然成功，因為新來的經理是烏龜。反映肥胖的人群需要減肥的寓言《瑪麗和彼得》，反映涂口紅會有副作用的《婦人與狗》等等一系列寓言故事，寫作內容和口吻在不斷地向貼近生活、貼近群眾、貼近實際的寫實性文學作品的要求靠攏。

2.網絡寓言寫作形式的多樣性

在傳統寓言寫作形式中，一般是三種寫作方式：文言式、仿文言式和白話式。就《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而言，大部分網絡寓言寫作形式仍沿襲了仿文言式和白話式，但也有一些作品在寫作形式上進行了新的嘗試。最主要的就是抒情散文式和詩歌式寓言的引入。

網絡寓言寫作采用抒情散文式，為網絡寓言作品注入了強烈的情感因素。作者將情感的表述作為網絡寓言作品不可缺少的成分，并盡可能地任其發揮，使抒情散文式的網絡寓言融“抒情與哲理”為一體，強化了寓言作品的可讀性和感染力。如在《叢林法則》一則寓言中有一段這樣寫道“山中有一棵偉岸的大樹，它枝繁葉茂，豐姿卓約，它的頂端極力向上，尋求最多的陽光雨露，它的枝干舒展擴張，占據最有利的呼吸空間，它的根系盤根錯節，絲絲入扣，吮吸著大地最多的精華。”再如另一則寓言《稻草人在路上》中是這樣寫的：“稻草人其實已經走累了，她就坐在那陷阱里，看著夜空。夜空是暗藍色的，上面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從陷阱里的一個角度望過去，還能看見一棵樹的剪影。”類似這樣抒情散文式寫法的具體例子還可以列舉很多，這在傳統寓言寫作中屬于少見。如果說，寓言作品中的哲理是“境”的話，那么，散文式寫法則是寓言作品中的“情”，從這個意義說，網絡寓言作品在努力繼承和發揚著傳統寓言的優勢之一，追求和營造“情境交融”的場域表達。

《狐貍的淚水》寓言在《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中是以詩歌形式出現的，全詩三十二行。大意講述了一個清高而真誠的狐貍，被一個冒牌的王子欺騙了感情的故事。寓言以詩體的形式作為寓言的開始：“我以前沒有流過淚水/聰明得可以看清世間的虛偽/驕傲地走在自己的山野/我的長發動人又嫵媚……”。開頭的小詩寥寥幾筆就刻畫了一個真誠、真性情的狐貍形象，顛覆了傳統寓言中那種狡猾、奸詐的臉譜化的固定套路。充滿詩意的語言，豐富了作品的寫作方式和內涵所具有的張力，舒展的閱讀效果，再一次證明了網絡可以“自由地展示自己的思想和才華”④。

3.網絡寓言寫作手法的現代性

網絡寓言寫作手法與傳統寓言寫作的以規范的敘事、對話為主的寫作手法相比，《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中已有相當一部分網絡寓言作品在寫作手法上實現了新突破。主要體現在網絡寓言寫作的口語化傾向和荒誕手法的運用。精品選中的一則關于對劉、關、張三人結義，對張飛的心理刻畫的寓言《桃園結義》就直接運用了一系列口語進行表達，“一矛刺去，卻不見了人影。張飛心中嘀咕：奶奶的，大白天看花了眼，聽錯了話！”反映水泊梁山中宋江成為首領后的心態的寓言《寨主寶座》，“那交椅比原來的交椅大了、高了、氣派了。宋江坐在那里，非常高興。”等等。這些網絡寓言作品中的語言，與我們網上聊天和平時對話一模一樣，直接將日常生活用語拿來，用不著字斟句酌，絲毫不加修飾。呈現出網絡寫作語境下那種寫來自然、松弛的風格，再現網絡生活用語的原貌，不同于傳統寓言寫作的嚴謹、簡約、惜字如金，讓人讀來有緊張、用力的感覺。

如果說口語化的運用能夠讓受眾感到直接可以感知的溫暖和親和力，那么荒誕手法在網絡寓言寫作中的運用營造出了混沌的、模糊的情境和氛圍，增加了寓言本身的神秘色彩和困頓感。寓言《旅行》就屬于運用荒誕手法寫作而成的典型實例。在寓言中，作者以第一人稱“我”的身份，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我在突然間出現在一輛坐滿乘客的列車上，我不知道是怎么來的，我也不知道這車開向何方。我奇怪的是在我出現的剎那，我的位子車上就有了，因為上面刻著我的名字。我問大家：車往哪開？每個人的回答是不同的。但他們都相信自己沒有搭錯車。一個人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車會開到哪。更多的人附和：管他呢，到哪都行。一個老人起身說：你們聊吧，我到站了。列車并沒有停下，老人消失在門口，連同他的座位，在那個站臺固定下來，離我越來越遠，直到他從我的眼里、心里消失。這時候，門口出現一個稚嫩的身影，烏亮的眼睛：誰能告訴我，這車往哪開呀？……

類似于這樣的網絡寓言打破了傳統寓言的書寫規范，它所表現的是現代背景下人們對生活的態度的茫然、漠然、幻覺、錯覺、漫無目的等多元主題，打破了傳統寓言單一主題的模式，這是傳統寓言在表現力上所不能企及的。

4.網絡寓言寫作個體的差異性

筆者認為，寫作個體的差異包括兩個方面的差異：寫作個體身份的差異和思想深度上的差異。就第一個差異來說，網絡本身具有的平等性和開放性決定了“在網絡文化面前，實際上已經沒有了作家和讀者的區別，沒有了臨于上的傳者與居于下的受者的差異，大家都是平等的、互動的文化參與者，沒有身份和地位的高低之分”，⑤這一事實，這種客觀寫作生態環境在促進網絡寓言寫作大發展、大融合的同時，也會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網絡寓言作品的整體水準受到影響。根據本書的編者序言所言，很多作品的作者身份各異，企業家、黨政機關干部、教師、學生，還有工人和推銷員。只有少數作者是來自傳統媒體或知名的網絡作家。這必然會使得受眾通過作品可以看出寫作個體之間寫作能力上存在的差異。因為，網絡寓言寫作不是依靠憑空產生的新寫法，它必須具有傳統寓言寫作的基礎。而不同的階層及生活閱歷和體驗決定了不同的個體對于寫作基礎性知識，例如修詞、構思、取舍等方面的認識和把握能力是千差萬別的。在同一篇網絡寓言作品中，口語化中夾雜著中規中矩的書面語言，影響作品寫作風格的一致性的現象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寫作身份的不同自然會影響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寫作的思想深度的差異。作品集中的大部分作品，可以被當之無愧地稱為精品，但也有一些作品存在問題。比如寓言的主題雷同、意義重復，很明顯是在炒早已過時的題材框架的冷飯；有的網絡寓言作品節奏拖沓，篇幅過長。網絡寓言寫作不是一種模仿而是一種創造性的活動，它所需要的不是重復，而是主題和意義的創造和深化。如果對這個核心的寫作理念缺乏全面深刻的理解，自然會造成作品的質量參差不齊。但是，對于那些致力于網絡寓言寫作的個體而言，這兩種差異完全可以通過利用“網絡傳播允許讀者與作者之間進行網上交流，能及時反饋”⑥的互動性特征來逐步、漸進地增強和解決自身的研究能力和寫作技巧。

對《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的個案的研究，雖然并不足以完全概括和總結當前網絡傳播中寓言寫作的變化趨勢和特征全貌，但是，作為中國第一部網絡寓言作品精品選集，它的權威性和代表性使得對其進行的初步的梳理和探討將在一定程度上為未來的網絡文化的發展提供新的思考的空間和研究價值：基于網絡自由空間的、無所畏懼的寫作形式規范的、有利于個性張揚的網絡寓言寫作，今后將會成為寓言寫作的主流趨勢，從微觀上說，它會在內容上進一步呈現當代日常生活的新內涵、新實踐；在主題上將會進一步探索融入新思維、新領域，從宏觀上說，它將使得網絡文化潮流更具有多樣性。

①[美]理查德·斯皮內洛，李倫等譯《鐵籠，還是烏托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8：53。

②馬長山《中國網絡寓言精品選》[M]，北京，現代出版社2007，3。

③彭蘭《網絡傳播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3：214。

④郭玉錦，王歡《網絡社會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5，8：40。

⑤張真繼，張潤彤《網絡社會生態學》[M]，北京，電子工業出版社2008，7：36。

⑥匡文波，《網絡傳播理論與技術》[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7，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