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劉彥昆 北京報道
中國刑辯律師執業現實
文|本刊記者 劉彥昆 北京報道
在法庭之外,公眾對律師職業存在認知偏差,律師常常陷入道德漩渦;在法庭之內,律師的頭上則“懸了一把劍”
張凱手腕上的傷差不多痊愈了。
但是八個月前的一幕讓他記憶猶新,“我越掙扎,手銬的齒輪就嵌得越緊,我的手指失去了知覺。”張凱說。在派出所里,那群人拿走了張凱的褲帶和鞋子,把他推進鐵籠子,雙手吊銬起來,直到凌晨他才被放出來。
在接“案子”之前,張凱沒有想到風險如此之大。
2009年5月13日下午兩點,北京億嘉律師事務所律師張凱和北京市高博隆華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富春來到一當事人家里了解情況。此前,當事人的父親在勞教所內死亡,家人對于醫檢報告中“死因是心臟病急性發作”的判斷產生懷疑,請來了兩位律師。
交談中,門外有人用力敲門,“宣傳法律的,快開門!”當事人沒敢開門,敲門聲持續了半個小時,來人離開了。到了下午五點,有人進門,他們沖著張凱和李富春喊:“你們是干什么的,出示一下身份證!”張凱說:“你們如果是警察,先出示一下警官證。”對方掏出了警官證,張凱剛想要記錄他們的警號和名字,其中一個人便上來搶奪,后來這份記錄在派出所被撕掉了。沒過多久,又陸陸續續來了20多個人,有一個長官模樣的人推搡張凱的當事人,“誰讓你們請律師的?”張凱和李富春站起來制止,這群人隨即撲了上來,一番拳打腳踢將兩位律師打倒在地,然后兩人的雙手被反銬住帶到了當地派出所。張凱事后向當地有關部門進行了投訴,事件過去了8個月,依然沒有回應。

不做偽證 這是律師宣誓時的信條之一,但是否“偽證”卻成為律師業最大的“絆馬索”。
一場在律師界震動更大的事件發生了,在重慶“打黑”風暴中,擔任涉黑案犯罪嫌疑人龔鋼模辯護律師的李莊,被控以偽造證據罪、妨害作證罪于2010年1月8日被重慶市江北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兩年零六個月。
張凱一直密切關注著李莊案的進展,2009年12月17日,他與律師黎雄兵公開發出倡議書,提請最高檢介入調查李莊案。倡議寫道:“因該事影響重大,我們認為該案繼續由重慶警方偵查、重慶檢察院審查起訴、重慶法院審理將有失公正,會引起公眾質疑,且違反程序正義之原則。”倡議書發出后,很多律師響應,但公眾對此卻持有不同意見,新聞報道里出現的有關李莊嫖娼、收費高以及“背景”問題都被揪了出來,大量言論直指“黑律師”。張凱苦笑著說:“我不認識李莊,對他的道德問題我不做評判,我們只是倡議程序的合法性。”
另一位律師夏霖說,“老百姓習慣性地以對公職人員的道德要求來定性律師,這些因素都裹挾在李莊案中。”夏霖經常接一些公益援助的案子,很多人慕名打電話到他的事務所,有時候他會拒絕一些人的請求,對方氣惱了,就在電話里大吼:“國家養你這些人干什么?”
夏霖在上世紀90年代初進入律師行業,當時律師還都是司法局的干部,拿著國家給的工資,有好幾年時間,他每天“戴著大蓋帽”上班下班。1994年,律師與司法局脫軌,開始社會化,直到2008年6月1日施行新版《律師法》,才在法律上對律師做了定位——“社會法定責任人”。
“很多人搞不清楚,以為律師是公務員”,夏霖很無奈。
里帕對《象形文字》的依賴,學者麥格拉斯(Elizabeth McGrath)認為,原因是作者“瓦萊里亞諾習慣性地,不僅僅為擬人形象提供的是大量從別處采擷的人物形象及其隨附屬像,而且,甚至可以說是一部對其他人的象征符號的有用的解釋和先例”。《象形文字》所具備的學術性和全面性,體現在書中每條寓意釋義時一一列出其借鑒的圖像手冊目錄與索引,這一點對于里帕參考而言非常便利。當然里帕也存在不少誤讀,如“和平”(Peace)的形象等。?此外,不止瓦萊里亞諾,里帕也采納了尼德蘭南部的揚·貝肯(Jan Becan,1518~1572年)的象形文字作品,此書出版恰在里帕《圖像學》問世之前。?
在2009年,夏霖這個名字一度與鄧玉嬌案聯系在一起。
2009年的5月10日,湖北巴東縣野三關鎮21歲的賓館服務員鄧玉嬌刺死、刺傷兩位小鎮官員,夏霖以公益援助的方式介入此案,并與鄧玉嬌的母親張樹梅簽署了委托協議。5月21日,夏霖在看守所里見到了鄧玉嬌,鄧玉嬌講述了當天發生的事情,夏霖了解到一個細節——鄧玉嬌曾一度被扯下內褲,而作為重要證據的鄧玉嬌換下的內衣褲還保存在其野三關鎮的家中,警方尚未提取相關證物。夏霖看到了一絲希望。
午飯時間,張樹梅被野三關鎮的派出所所長叫走。夏霖知道,一旦證據被毀,鄧玉嬌的言辭就變成孤證而失效力。當晚,他請求巴東縣委、政府、公安局、檢察院敦促巴東公安局立即提取這兩件物證,都遭拒絕。第二天,恩施州公安局提取物證時,鄧玉嬌的內褲已被張樹梅洗過了。
夏霖眼看著證據被毀,卻無計可施,后來巴東縣政府指責夏霖透露案情,并稱張樹梅已解除了訴訟代理合同。孤立無援的夏霖最終撤出了鄧玉嬌案。
在代理鄧玉嬌案的過程中,夏霖曾一度被指責為“作秀”,為什么不偷偷取證,而要報告當地公安局呢?就此,他說,很多人沒有法律常識,以為中國的刑辯律師都像電影里的偵探那樣瀟灑。“這么說話的人是嫌我進去的慢啊!”
中國社科院法學所研究員劉仁文說,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將偵查階段的律師介入僅僅限定在提供法律咨詢等相當狹窄的范圍內,只有到了審查起訴階段律師才可成為辯護人,因此在偵查階段,律師根本就沒有調查取證權,又缺乏《民事訴訟法》的申請證據保全制度,所以如果這一階段偵查人員對有關實物證據進行破壞或銷毀,律師就無能為力進行抗衡。

聊起往事,夏霖仍會很激動,他形容刑辯律師是“在刀尖上跳舞”。
另一位律師周澤則感覺到了“刀尖”上的鋒利,他說,“當事人花錢找到我,我也自信自己的專業能力,付出很多努力之后,卻像陪人做了一場游戲。” 周澤手上的案子有一點棘手,證人前后被“弄進去”三次,來來回回四次翻供,1月8日開庭,證人又推翻了接受律師調查時說的話,周澤在證人筆錄上看到這樣的話:“周律師說,檢查院再來找我怎么辦,他跟我說幫我協調一下就行了,我相信了周律師的話認為作假證不會有事。”這些讓周澤感到緊張,“我說的是‘希望你實事求是,如果因為作證受到打擊報復我會幫助你’,怎么變了味道?”
“缺乏安全感”,是多位刑辯律師的一致感受。“如果律師自己都感到不安全,誰還愿意為那些犯罪嫌疑人維護合法權利呢?”周澤很感慨。
律師在刑事案件辦理過程中受到行業處分和遭遇人身危險的比例遠遠高于民事案件。據不完全統計,全國有刑事辯護律師出庭的刑事案件大約只占總數的30%左右。
在這樣的環境下,刑辯律師如何自處?
對于律師佟林來說,他的是答案是“先保護好自己。”“律師如果連自己都保護不好,還怎么替人打官司?”他說,“我的底線是一切按照法律規定的做,法律規定不能做的堅決不做。”
2003年,佟林與著名刑辯律師田文昌共同出任“劉涌涉黑案”辯護人,他們也曾遭受諸多非議。說起此事,佟林依舊很坦然:“律師給刑事案件的被告人辯護,是依法履行職責,即使這個人罪大惡極,也擁有法律規定的辯護權。”
劉涌案歷經一審判死,二審死緩,再到最高人民法院再審判處死刑,一波三折。在二審中,辯護律師抓住了“刑訊逼供”這個要害點,在劉涌家屬的努力下,找到8名現役或退役武警,這些武警都曾被抽調去看押過劉涌或其他被告。當時佟林守在公證處,讓證人先后前來,取證過程和筆錄全經過公證程序,“這樣既獲得了有分量的證據,也確保了自己取證的安全性。”
佟林的這一做法還是引起軒然大波,司法部門到公證處查證,還組織專家進行研討,現在,已經沒有哪家公證處會愿意承擔風險再為佟林進行公證了。
律師夏霖也會經常面臨這樣的問題。當事人會問他:你跟法院院長、政法委私交怎么樣?“有些人期待著律師用潛規則來為他們謀取利益,而不是真的關心一個律師的法律技藝怎么樣。”在劉仁文看來,“司法暗箱操作導致關系盛行。”他直言不諱:“有的素質高點的法官說:不能去吃律師的,否則你吃他一百元,他到當事人那里說吃了一千。”
周澤告訴本刊記者,在律師行業里,有“很多要人的后代和官員子弟,”這些所謂“背景”給人們帶來豐富想象,事實上,某些律師事務所也果真借此攬案。在周澤看來,這些“背景”對案件的判決最終能產生多大的影響,“不好判定。”
對于刑辯律師執業困境的討論,每個接受采訪的律師都會舉出很多例子,在法庭以外,公眾對律師職業存在認知偏差,律師常常陷入道德漩渦;在法庭之內,律師的頭上則“懸了一把劍”。律師界泰斗張思之在談及刑辯律師的處境時告訴本刊記者:“一些當權者把律師當敵人了,公眾對律師的印象也很不好,當然律師自身的問題也很嚴重。”
責編 谷良 xk_g200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