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一個早晨,天氣有點涼。難得回到父母身邊,躺在故鄉的一畝三分地上,昨晚睡得忒踏實,做夢蠻香。
天井里的柿子樹已經光禿禿的,三三兩兩的果實懸掛在樹梢的頂端,軟綿綿的,黃里透紅。在微微晨風中,隨枝條顫動,象節日搖曳的燈籠,煞是可愛。柿子的余香,炊煙的味道,最鉤游子的魂兒。靠墻的那棵大榆樹,樹頭婆娑,樹干參天,嘰嘰喳喳的小鳥悠閑地梳理羽毛,歡快地唱啊跳啊,就像我們幸福的童年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而粗礪滄桑的樹皮又像老者訴說家史的厚重。不要小覷這兩棵樹啊,它隱匿吉祥地寄托:年年有余(榆),事事(柿柿)如(榆)意!白絨絨的小貓在榆樹葉鋪就的地毯上,先是乖乖地伸著懶腰,前腳撓著后半身喵喵地叫著,然后兩眼放著藍光滿院亂竄。這是一只英雄的貓啊!哥哥曾經把它裝在紙箱里,用轎車拉到幾百里以外的地方,讓它當流浪貓。沒想到,一個月后,它又神奇般地回來了。渾身臟兮兮的,白貓變成了黑貓。母親一邊給它洗澡,一邊感嘆,真是狗記千里,貓記八百呀!
走出小村十幾年了,像天上的風箏,飛來飛去,不知哪里是我的歸宿?
父親說,出去活動活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看看村莊的變化。人的心情會隨時間和環境改變的。我痛快地答應了父親,打起精神陪他散步。父親前幾年因椎間管狹窄做過手術,剛剛扔掉拐杖。我擔心他身體受不了,想不到他渾身是勁,精神抖擻。知子莫若父,我理解老爺子的苦心。爺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個西裝革履,一個粗布制服,從村北走到村東,又從村東走到村南,在秋日的鄉村里,綻放成一道風景。
家鄉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親切,滿眼里都是豐收和富足的氣象。播種早的地塊,麥子已發出了新芽,雖然單薄得有點弱不禁風,但還是讓我眼前為之一亮。掰過棒的玉米秸空蕩蕩的站立在大田里,唯有旋耕機翻過的地塊,彌漫著泥土、雜草和土雜肥的氣息,還原著兒時的味道。村東那個叫十八畝的地方,曾是我家的責任田,走到這里感到特親切,別有一番滋味。那鋤地間苗的鏡頭,那一遍遍發動195柴油機的鏡頭,那初冬抱著管帶澆返冬水的鏡頭,那揮鐮割麥吃柳葉魚的鏡頭……那一切一切的蒙太奇仿佛就在昨天。村莊變大變美變富了。一幢幢新瓦房拔地而起,父親告訴我,村里正規劃建設公寓樓,農民的生活方式將首先從居住開始改變。
彎脖子柳樹仍然孤零零地矗立在村莊的南頭,樹齡已逾百年。秋陽灑在她的道風仙骨上,斑駁陸離,讓人遐思無限。生命勃發的春日,她沐浴新世紀的陽光,朝氣蓬勃,神采飛揚。一如少婦豐滿挺拔,更如少男風流倜儻。柳絮飄飛的夏日,蔥蔥郁郁的樹頭讓人們感受生命的禮贊;銀妝素裹的冬天孕育發芽吐綠的春色,歲月輪回,讓人們見證了生命的奇跡。它是活化石,目睹了村莊歷史的變遷,見證了生活的酸甜苦辣,遍覽了村莊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劇。寫過小戲的父親指著孤柳告訴我:明末清初,這里是一望無際的百脈湖,綦姓遷此擇高地而居,因之得名綦臺莊。綦氏后裔為紀念先祖栽柳祭之,“柳”、“留”諧音,彎脖子柳樹得以獨存。1971年改稱旗臺村,是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產物。
嗚——嗚——村南不遠處,膠濟鐵路上的“和諧號”列車正鳴著響笛,強勢東行。
我慶幸,我和孤柳都趕上了好時候。父親說,出門在外想不開的時候,老家都會給你答案的。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漂泊和孤獨隨之煙消云散。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