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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這些日子,夫人一直在叮囑我,要我寫一點關于我們與老朋友曉芳、明立、慶霞、麗婭、董虹、瓊華、小妮子,以及其他一些曾在滇西北高原古城的兵營里一起當兵的一些老朋友、老戰友的一些東西。這對于我來說無異于是一篇年代稍許久遠,然而卻又是一篇別有一番新意的命題作文。當我翻開那雖然己經有些泛黃,然而自認為還是真實記錄了我們那段人生的歷史章節時,真可以說完全像是在品嘗一壇窖藏多年的老白干,令人神清氣爽,回味無窮。首先當然應該先說說明立。她大號十八子李,是我夫人多年的閨中密友,也是我們交往多年,感情彌深的戰友。明立和我夫人是在七十年代的一個冬末歲初的日子,穿上了那套老式肥大的解放牌軍衣軍褲,坐上了那輛灰不嘰嘰的解放牌綠色大卡車應征入伍時相識的。她們的那個年代,中學畢業了,沒有了高考,很多的人都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上了山下了鄉,在廣闊天地里翱翔。像我夫人和明立她們這樣一批出身軍人家庭的子女,自然也就選擇了繼承父輩光榮傳統,從軍當兵的道路。那時工農商學兵,兵雖然序列排后,但地位卻不低,當然不失為特殊年代一條特殊而光明的選擇之路。
這一路上十余輛解放牌大卡,載的幾乎都是同她們一樣性別,差不多年齡,也差不多都是軍人家庭出身的幾百名女兵。車是朝著滇西方向開去的,要去的是當時聲名顯赫,重兵在握,鎮守著西南邊關幾條重要邊防線的保山、麗江、臨滄三大邊防軍分區。車上的女兵們大概也是因為第一次離開家門,又是要到那么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去當兵,除了有些許感到新鮮的興奮之外,更多的還是思鄉的依依不舍。這一批從大城市的駐軍、院校以及省軍區、大軍區機關大院里走出來的軍人子女,此刻才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要去當兵的滋味。車輛在顛簸不平的狹窄的山間公路上行駛,女兵們的心情也在隨之起伏顛簸。這就是七十年代,那一批在特殊年代最集中的投奔軍營的軍人家庭出身的女新兵們的一次有著木蘭從軍般壯行色彩的從軍之旅。盡管一路上風塵仆仆,崎路迢迢,但這些軍人家庭出身的女兵們,一路上還是扯開了嗓門,高聲唱著一首首威武雄壯的軍歌。其實這些歌對她們而言都可以說是耳熟能詳,一點也不陌生。她們的父輩們就是從這樣的軍歌中唱出來,打出來、走出來的。她們曾伴著這樣的軍歌出生,伴著這樣的軍歌長大,如今又要在這樣的軍歌中,去磨練成為一名真正紅色帽徽、紅領章的女兵了。其實她們那時都還年輕,最大的不過十六七歲,最小的也才十四五歲。真是一個個名副其實的青少年女兵。及至后來,她們這批女兵成了共和國軍隊或者地方各行各業的佼佼者,仍對這段特殊年代共同度過的女兵生活心蕩神馳、記憶猶新,備加珍視,而成為聯系她們天南海北戰友感情的相思情結。不知有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景,每當有人召喚、有人提議,比如說誰從遠方來,誰的孩子結婚,誰家搬了新居,更甭用說過年過節了,當年的這些女兵們都會想方設法匯聚到一起。她們很少講那些婆婆媽媽的家長里短,而又特別鐘情當年那些好笑的故事,此刻她們不是一臉的得意,就會是一臉的滑稽,一臉的童真。有時她們甚至會帶上各自的男家屬為她們的聚會增加光彩和魅力。她們真正是一伙顛狂得不知所以的,七十年代的那一批特殊年代造就的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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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和我夫人,以及和在滇西北高原古城一起當兵的那些老戰友、老朋友們的相識、相知卻是在了N年之后。那時這些當年還滿臉稚氣的小姑娘兵們,己經個個出落成了端莊水靈的大姑娘兵了。一口行軍鍋里吃飯,一個訓練場上滾打,一個課堂里上課,一張病床前實習,一塊上山采藥,一道下鄉助民,一塊傾訴委屈,一同分享榮譽。當兵苦斗的那些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日子,真使她們成熟了許多,踏實了許多,豐富也豐韻了許多。軍人家庭出身的優勢在她們這批女兵身上無時不刻地顯現和顯露出來。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軍人的基因再加上軍營的造化,這一切在她們身上也都同樣顯得是那樣自然和水到渠成
我是在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日子,走進這里的。可以說走進這里對于我是一次人生歷史的改變和轉折。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會在這遠離故鄉山城重慶的異鄉尋覓到人生中最可寶貴的愛情,由此而定下終身,并與我的夫人相親相伴,廝守至今。尤其幸運的是亦在這里結識了這樣一群可以堪為一生的老朋友、老戰友。也就是在N年后的某一天,我夫人像是問卷調查似地問我,你對你的婚姻滿意嗎?我即隨口大聲答曰:當然滿意!她隨即又問:不后悔嗎?我亦大聲答曰:婚姻之事,豈為兒戲。天作之合,此乃天意!奉天承運,阿彌陀佛!那時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真的可以說是尤為純真的,無論是于自己愛的人,也無論是于戰友、于朋友。大家真誠相處,友善為首,沒有面具、沒有功利,唯有互助和進取。多少年來,這一直是我一個十分珍視的歷史心結。品味起來真有點像那本東方的佛經和西方的圣經所訓導的思想和教義。
我們所在的這所兵營其實就是鎮守滇西北,而管轄麗江、迪慶藏族自治州,也就是如今的香格里拉和怒江傈僳族怒族自冶州境內萬千雄兵和邊防重隘的最高軍事機關所在地,一個由當時的昆明軍區隸屬并直接指揮的四大邊防軍分區之一的麗江邊防軍分區。其重要程度還在于它的行政和干部任免權限較之野戰師和其他軍分區髙了半格。這些邊防區的司令、政委多數是從大軍區機關的部長和野戰師的主官調任。那時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誰能爭取到到邊防任職就是受到了重用。因此四邊防的大員們走到哪里都顯得很牛氣,不要說對沒幾個兵的省軍區,就算是對野戰軍,他們也是要挺起胸膛去比一比。那時部隊的軍事訓練、文體活動開展得非常火熱且賽事不斷,因此軍分區的蘭球隊、文工團以及訓練尖子和比武能手們都卯足了勁,要去爭搶名次,邀個頭功。軍分區內這種從上到下拼第一、不服輸的精神,也深深地影響到我們。我的夫人,以及我和我夫人的那些老戰友、老朋友們不管數年之后她們己經成了這長、那長,或是這領導、那領導,有了名,還是沒有名的,從骨子里都始終有這么一股子精神。用毛主席他老人家那句或許有些老掉牙的話說,就是革命加拼命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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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軍分區機關大院座落在離古城中心新大街近3公里的獅子山麓。清澈明亮的黑龍潭泉水亦淙淙流淌,環繞其間。那是一處老式的頗具納西族民居特色的深宅大院,大院里種下了不少的蘋果樹,什么國光、金帥、酸木瓜、冬香蕉等品種繁多,到了收獲季節總是碩果累累,很是喜人。司政后機關的人員也都分散工作和居住在這個大院中一些大大小小不規則的院落中。除了辦公室是比較寬敞的回廊式建筑的四合院蘇式營房外,機關人員居住的地方亦多是二層樓木結構的房屋組成的小四合院。建筑顯得精致而簡單。我夫人她們那一批女兵留在大院里的并不多。她們多數人都分配到了女兵相對比較集中的醫院和通信連。通信連就在機關大院附近,而醫院卻是在五六公里外一個叫南口的地方。那兒當時還是鄉下,顯得十分偏僻,交通也很不方便。到分區或進城辦事,有運氣可以搭乘個牛車、馬車什么的,沒運氣就只能是靠自已的兩條11號小腿徒步往返了。正因為這個特殊的地理原因,留在了軍分區門診部工作的后來我的夫人,同同樣留在門診部和通信連的曉芳、明立、慶霞、麗婭有了多年工作和生活上的交往而結下了特殊的感情和友誼,以至成為了一生的摯友。我能進入這樣一個友誼和感情如此深厚的圈子,也是因了我夫人的原因。當然由于各自工作性質不同,平時的交往也并不多,再加上機關里男兵多,女兵少,她們便成了機關里驕傲的白雪公主,我們反倒成了“灰姑娘”。
其實,我在這個被稱作麗江的軍分區呆的時間并不長,大概也就兩年多一點的時間吧。緊接著軍委對云南邊防部署的調整,分區一分為三,迪慶和怒江分別組建成立了新的軍分區。麗江、迪慶軍分區轉為內地軍分區,轉隸云南省軍區。怒江成為獨立的邊防軍分區,仍隸屬于昆明軍區。麗江軍分區機關三分之二的人員都隨著大部隊的調動而奔赴怒江,戌守邊防。我亦是奔赴者中的一員。盡管新成立的這個軍分區處在被稱之為世界第二大峽谷的怒江溝,其自然環境和生活條件又是相當的惡劣,但只要兵多將廣,只要有邊防的地位,大家認為去是光榮的、值得的。以至南口醫院和分區門診部的許多醫生、護士們,當然也包括后來成為我夫人的那位,也都因為未獲批準去怒江,還有哭過鼻子的呢。可想那時的兵們該是多么地單純、多么地無私,多么地可愛至極。N年以后老朋友、老戰友們聚在一起,談及這些往事,依舊是十分地動情。因為這之中蘊藏著太多太多,現在己經無法用簡單的文字和言語來書寫和表達的動人的感情故事。
正因為那次的部署調整,兩個相隔遙遠的軍分區的老朋友、老戰友們也只能通過十天、半個月,乃至數月才能收到的一封書信和那每次都可能突然中斷的通話質量很差且通話次數又極其有限的老掉牙的軍用電話保持聯系。前幾日,碰到己經是小有名氣的著名軍旅作家,也同樣是當年的老朋友、老戰友的尹君,他還不無有趣地說起了我和我夫人當年戀愛時的一件趣事:那一次我和尹君作為機關工作組,下到怒江邊防上一個地名叫住稱嘎的邊防連隊。在連隊我抽空給遠在麗江部隊的她寫了一封信,寫完后也就不經意地投入了連隊駐地附近的一個地方郵箱里。沒想到,后來一打聽,說這個郵箱己經早就停止使用了。這可急壞了我和尹君。雖然這封信沒啥軍事機密,但畢竟是二人天地,總有幾句情意纏綿的隱私。那是非得取出來不可的。最后還是尹君聰明,山不轉水轉地買了二斤包谷酒,找到了那位管郵箱的鄉郵員取出了這封信。聯想到現在,哪里還會出現這樣的情形。手機、程控,通暢的有線、無線通信,不要說把二人世界,就是把整個地球人都快捷、安全、無縫地鏈接在一起了。想一想,我們那時有多么傻。尹君和我談及此趣事,無不抱頭哈哈一陣大笑。當然在我們那段十分年輕可愛的歲月里去搜尋,肯定還有比這更可愛可笑的故事。那時我們畢竟還很年輕,常犯傻,還很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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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我和我夫人在記憶的檔案里,搜尋關于在滇西北高原兵營里一起當兵的那些老戰友、老朋友有趣故事的時候,總會有一種神圣的奠基般的感覚和認識。年輕時用天性、純潔和真誠澆灌培育起來的友誼之花,竟然永遠是那樣繁花似錦,馨香四溢。及至這些為了當兵從天南海北來到滇西北高原古城,后又因軍隊多次的調整整編或其他原因走向天南海北,雖然有的仍然在軍隊,有的早己轉業到地方,地理上有了距離,職業上也有了不同,但當年在滇西北高原古城的兵營里留下的那段友情卻像一段隨著歲月飄飛的紅紐帶把大家緊緊地擁抱維系在一起。而這種感情又總是隨著歲月的變遷而歷久彌新。
當年從這座四季如春的省會城市走出去的女兵們,絕大多數又回到了這座城市。這就給這群天性樂觀、重情、好耍的女兵們創造了更多的機會和天地。而其中又不乏明立、慶霞、淑妮、董虹這樣一批熱心的組織者和召集人。
明立就是我在前文中所提到的我夫人的閨中密友。從我們年輕時在那座古城的兵營里相識,她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天性樂觀、活潑、爽朗,待朋友熱情似火的人。她骨子里旣秉承了山東軍人父親的豪爽大氣,也同時遺傳了廣東軍人母親的小巧玲瓏和善良、機敏。從她那雙獨特的,經常眨巴眨巴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她是一個聰敏過人的鬼靈精。大概是因為她己身為國家工商管理干部,因此做起事來又格外認真。她分管著單位的老干部工作,到過的地方很多,說起要組織當年的戰友們聚會,只當是小菜一碟。當然,她還有一個做醫生的得力老公。老公建新,與她同姓,性格溫文爾雅,亦是個樂觀豁達之人。每次戰友聚會,自有他陪伴而行。他好生了得的攝影技術,每次都會為聚會的友人留下精彩的鏡頭和那難得的人生一瞬。這自然使這位李先生成了每次戰友聚會,萬萬缺少不得的寶貝。
戰友慶霞可以說是我在古城兵營當兵時認識得較早、接觸得較多的一位。那時她和另一位叫米玲的女兵分配在政冶部宣傳科管轄的部隊廣播室工作。每天到了規定的時間都能聽到她們播放的新聞、課間音樂和作息號聲,有時也會聽到她們播放廣播稿或者通知呀什么的普通話原聲。那時我記得她就是一個長得胖胖的,還有幾分靦腆的小女兵。大概是因為在昆明找了在民航工作的現在的老公,她較早地離開麗江到了昆明的醫院工作。同樣因部隊百萬大裁軍,她便轉業到了如今的云南民航醫院門診部工作。她性格潑辣、外向,是一個快人快語,哈哈連天,待人誠懇,熱心熱腸的人。她老公老白乃坦坦蕩蕩一君子,哪里有他在,哪里就有說不完的笑話、笑不停的笑聲。夫妻二人為每次戰友的聚會殫精竭慮,提供方便都是大大的。特別是大家遠行到難得一去的西藏髙原旅行,他們千方百計爭取到最低折扣的機票,讓戰友們省錢又省心,終于了卻了去西藏飽覽世界屋脊髙原風光的心愿。她那寬敞、舒適的家也是她經常邀請大家去聚會的地方。
淑妮,大名叫王淑妮,比我夫人晚一年入伍。在古城兵營里當兵時,我們好似沒有直接見過面,但聽說過。她那時在南口醫院工作,不僅是護理工作的能手,更是享譽分區,同時也是在昆明軍區射擊比賽中聲名顯赫的女神槍手。她曾獲得過昆明軍區女子步槍射擊的第一名,出席過全軍的射擊比賽,亦獲得很好的成績,達到了專業射擊一級運動員的標準。她是因工作出色、技術優良被選調到昆明軍區總醫院工作而離開古城南口醫院的。她是一個十分善良而又樂于助人,吃苦耐勞,品行髙尚的人。在老朋友、老戰友們的心目中口碑極佳,加之她在總醫院工作,處在中心位置,自然她便成了老戰友們一致推選的秘書長、召集人。每次戰友聚會,總會看見她忙里忙外,風風火火的身影。我有時總在想,世道己經發生了如此五彩繽紛、光怪陸離的變化,然而在她的身上卻依然保持著當年髙原古城女兵那份彌足珍貴的善良和樸實,真正是難得。
麗婭和我夫人可以說是處得最親近的兩個人。她們同年入伍,又同在一個門診部工作。我們后來雖然各自離開了髙原古城,到了不同的單位,但彼此間也仍然有經常的聯系。麗婭的父親是曾經三次走過草地的四川籍老紅軍,也是我后來工作過的那個單位的老領導,自然和我和我夫人又多了一層深厚的關系。應該說每一次老戰友聚會,她都是最先給我們傳達信息的人。
現在仍在昆明工行做工會工作的董虹女士,和我夫人友情深篤,亦是私交多年之密友。每次戰友聚會,她都是積極熱情的組織者,給人留下活躍開朗、熱誠可人、健康美麗的深刻印象。
瓊華女士是這批女兵中目前唯一在地方要害機關省委組織部工作的官員,但為人卻是特有的坦率、熱情和真誠。因此每次聚會大家都能從她那兒知道一些新鮮信息,特別是諸如加工資一類的好消息,更是為戰友聚會增添了幾許好玩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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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這篇關于《滇西往事》的文章,應該說己有了拖拖沓沓,好似記流水帳一般的不少的文字。但真正對于這個題目而言,也只能說是只言片語,鳳毛麟角。我們帶著生命來到這個世界,又帶著生命去耕耘這個世界,豐富多彩的生活也給了我們豐富多彩的人生。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總有許許多多感情的火花在燃燒,有愛情,有友情;有愛人,有朋友,有知己;有患難之交,有萍水相逢;有高貴,有凡俗。但只要曾經經歷過,擁有過那些美好的時光,只要有真心的真誠,這一切就會把記憶變得純粹,變得髙尚,于是友情、友誼就會永遠地滋潤!我想我在做這篇不是小結的小結的時候,我還會把這篇文章繼續寫下去。
往事是歷史,往事是生命驛站中最平凡也是最動人的長鏡頭。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