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制與自然觀的思考

品一篇作品得看它的主題，張弘的《太后老鴰窩》就表達了人與自然生命的關系的大主題，又有著深刻的內涵，是不容忽略的文化內涵。作品同時也關注了宗族制、古老的自然觀與新的價值觀的沖突。仔細研讀不難發現，作品的人文文化含量已經遠遠超出以小小說為外在形式的篇章所能承擔的分量。

宗族制大約從夏商周時代就已開始，曾經是封建時代維持皇權一統，維持家族繁盛的重要法寶，普通百姓在族規的規范下自然而自覺地爭做孝子賢孫以維護家族利益。那么，這樣一種封建時代的“特殊精神產品”在經歷了歷次“新”文化大潮沖洗之后，究竟還剩下多少痕跡?作者開篇即展示了一個世外桃源似的去處——太后村，自然風光純真潔凈，人心環境也如自然般純凈如水，人們在相對獨立的自然環境下過著相對于山外世界獨立而安寧的自然與精神生活，能夠維持住這份寧靜的就是這個村子的族規。太后村人對族規有著自己最簡單的認識——“五十年出個教訓，一百年才成規矩”、“寧拆十廟，不破一戒”，如此，可以這樣理解，太后村的寧靜與祥和是族規在起著至關重要的平衡作用。因為族規，太后村人的生活中規中矩，有章有法，人的生存心理和自然都維持著一種獨立和平衡。于是，這樣的一個小環境得以游離在“他”世界之外，太后村人的心是穩定的，清明的。

但商品經濟的大潮席卷了一切，在利益的狂濤中，一切的平衡都難立住腳，太后村人的族規也在經受考驗。符四鴻無疑是“孽種”，他想破規，他想破了祖宗的章法而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一些?！巴馊恕?，加積鎮的富豪李十三也想破太后人的族規，山外的大胡子商人也卷進來。他們無非都是為了把族規保護了上千年的一方清靜潔凈的自然環境當作商品來交易。一棵千年見血封喉樹和樹上不知年的老鴰窩的存留就成為族規存續的標尺，砍倒樹，太后村人心目中的信念從此成為破抹布一塊，族規從此威嚴掃地;留下見血封喉樹，太后人就有了精神最后的歸屬地。然而，在現代社會利和欲的洪流中，山外世界的宗族制已經被拋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因此，即使在太后村這樣偏僻的村落它的地位也只能是尷尬的。雖然見血封喉樹暫時被保住了，這棵樹的未來卻令人擔憂，族規在這個村子的前景也難以預料。這篇小小說以宗族制作為視角提出了一個很深刻的問題——對于迷茫中的現代人，究竟還有什么可以拯救那無可依托的靈魂?在國人提倡國學的今天，該如何為族規定位?作品提供的答案很模糊，盡管祖爺救下了見血封喉樹，可是，族規還有多大的抵御利欲大潮的能力?作品讓我們去思考。

古人提倡“天人合一”，這是最典型的中國人的自然觀，從某個角度講也是世界古文明中最合理的自然觀，我們可以從中國古老的村落規劃、布局、建設略見一斑，比如聞名遐邇的周莊、西遞村等等。可是，在各種觀念紛至沓來的現代社會，人完全以主宰者的嘴臉出現在自然面前，自然是人類手中可以任意宰割的“膏粱”，人對自然的索取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于是，“天人合一”僅僅是“哲圣”為后人留在書本上的哲學觀，也是“文圣”給后人描畫的理想界。張弘也為我們描畫了這樣的理想界太后村，只是這樣的去處在五指山深處，近乎與現代世界完全隔絕的一個地方，古老的“天人合一”觀念被人自然而自覺地當成行為法則，這是人在自然面前心理的一種平衡，然后人與自然實現平衡，人融于自然，自然包容了人。所以，千年見血封喉樹成為太后人的精神依托，樹上的老鴰窩成為太后人的驕傲。所以，符四鴻掏了老鴰窩打破了這種運行了上千年的平衡，他必然被族規逐出太后村，祖爺也必然死守“見血封喉”，捍衛一種平衡，捍衛族規。這樣，阿彪帶人砍樹時，百歲祖爺拼死一搏。不能把祖爺的行為僅僅看成維護族規，把“見血封喉”作為圣物保護，而是古老的自然觀在人心里的積淀受到沖擊后一種自然反應，也是對人心理平衡的維護。因此，張弘的創作為現代人的環保意識提出了新的思考，究竟什么是人與自然關系的最佳模式?天人合一，雖是古老的理念，但是經歷了“改造自然”、“人定勝天”的瘋狂之后，在對自然的掠奪中，究竟還有多少人能夠冷靜思考“天人合一”?

這篇小小說從敘事到情節刻畫還比較到位，尤其細節描寫對主題的深化起到很好的提升作用，比如大胡子商人帶人砍樹時，“一群又一群的老鴰從四面八方飛來，黑壓壓一片，呱呱的叫聲充滿五指山。它們落滿了大樹，有的在空中飛，有的在人頭上飛，為首的阿彪還被老鴰啄破了脖子。”點出在太后村人與自然生命的密切關系，體現出自然生命對人的理解。在符四鴻掏了老鴰窩換了李十三的一萬塊錢后，在“李十三的孫子抓周那天，符四鴻喝得不算多，卻醉得很兇?！秉c出在太后村的環境下族規的威懾力，描寫匠心獨運，是一篇難得的作品。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