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上獲悉,黃石市博物館的考古隊員在陽新縣大王鎮金寨村下泥培墩灣發現一個古民居群。古民居村內小巷深深,青石鋪成的路面已被歲月打磨得光溜溜的。民居磚墻瓦頂,墻磚上刻有“光緒卅四年”字樣。隨處可見小天井,還有雕梁畫棟,木制梁架保存完好。從建筑構造和材料來看,為典型的明清古建筑風格。考古隊員們為此發現而欣喜若狂。因為這樣的古民居群在現代化浪潮的沖擊下畢竟已是鳳毛麟角,珍貴異常。
其實,類似的寶貝,以前在普通縣城是常見的景象。尤其是那些幽深的小巷、頹圮的籬垣、古雅的庭院,往往構成某一城鎮的個性化特征,給人以深刻難忘的印象。然而,曾幾何時,這些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積淀的街巷文明在如今的造城運動中,幾乎是同時地普遍地永久地不假思索地從許許多多的城鎮消失了。明天的孩子們如果讀到戴望舒的《雨巷》和陸游的“深巷明朝賣杏花”的詩句,或許無論讀多少解釋的文字,也難體味到那種小街小巷獨具的意境和韻味了。
前兩年曾接待一位在國外旅居數十年的老華僑,皖西皋城是他的故鄉。席間談話,是翁感慨萬千,驚嘆禹域神州滄海桑田、舊貌新顏之余,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悵然若失的悲涼之情。“本來是回故里懷舊的,但回來一看,一丁點舊感覺也找不到了。太陌生了!發生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海外是不可思議的。”聽他這般說話,使人分不清是贊嘆還是惋惜。
我的童年即在淠水之陽的皋城度過。兒時記憶中的古鎮是神奇美妙的。矗立在城南城北的雙塔遙相對峙,塔尖上常有飛鳥盤旋, 古樸而又蒼涼。青石板鋪就的鼓樓和北門下洼街道兩旁盡是古色古香的木板門店鋪,賣著布帛雜貨, 滿目琳瑯。街道不寬,盛夏時街兩邊的店鋪撐起藍布做的陽棚,一個挨著一個,把整個街市上空遮的嚴嚴實實,十分蔭涼。逛街的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后來我離開皋城,插隊在巢湖之濱的一個小村莊,離三河古鎮只有二十華里,常與村里的人挑著油菜籽去那里賣。那時的三河街也是一色青石板鋪就的路面,街中間的青石板上還有幾道寸許深的獨輪車常年累月碾成的車轍,兩旁也是青磚砌成的房子和古色古香的店鋪。豐樂、杭埠兩河繞鎮東去,小南河穿街而流,兩岸街道多有石拱橋相連,街上和橋上挑擔子的、推車的、拎包的、騎自行車的,偶而也有趕豬牽牛拉驢的,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儼然一幅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其間每每到皋城,總是住在新城的賓館,來去匆匆。自從聽了那位老華僑的感慨之言,于是有一次到皋城,我決意要去鼓樓和北門下洼看看。從南門走到北門,與那位老華僑也許是同樣的感觸悄然襲上心頭,真的找不到舊感覺了。在街頭擺攤的老人指點下,才找到南門錐子,只見四周的破舊房屋已經拆除,古塔孤零零豎立在一片滿是殘磚碎瓦的空地上。城東的關帝廟拆得只剩下一個土堆。城北的老文廟也是面目全非,原來天井院中雕刻著龍云紋飾的光潔锃亮的的青石欄桿和青石地面蕩然無存,院子一隅雜亂無章堆放著許多不知從哪里來的有雕飾的殘破石塊。北門錐子一帶已被改造成一座現代化的仿古公園,鋼筋水泥建筑的亭榭樓臺簇擁著修葺一新的北門錐,卻失去了那種歲月悠悠凝成的蒼郁韻致。北門下洼消失了,鼓樓街拓寬了,水泥路面飛著紙屑,跑著汽車,街市的樓房建筑雖是整齊,然而總覺得不倫不類,流露出一種浮躁和淺陋氣息。街市顯得蕭條,也許人們再也不會眷念鼓樓街了,要購物人們會去新城更現代化的商場,要觀光這里已無舊跡可尋。我想,如此這般的舊城改造真讓人啼笑皆非。后來我又特地去了一趟三河街,那里的景觀與三十多年前相比盡管已是大相徑庭,但總體上仍不失以前的老模樣。好在三河人已經意識到古鎮的金貴,街面到處可見搶救性修復的痕跡,水泥路面被重新鋪上石板,不過獨輪車轍的遺跡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恢復了。
我曾去過羅馬、雅典和歐洲的一些小鎮,那種古樸典雅異域景致的確令人嘆為觀止。那里的文物保護的意識和措施也同樣令人肅然起敬。上了年頭的建筑是不能拆的,受到法律保護。古羅馬廢墟和雅典衛城廢墟,在寸土寸金的兩座歐洲歷史名城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露天博物館。在羅馬鬧市區的一些餐館,裝潢得富麗堂皇的廳堂墻壁上,往往可見到一些玻璃櫥窗,為的是保護一些殘破的古老壁畫。其實,我們的歷史遺跡也同樣使洋人如醉如癡,他們對北京的八大胡同、蘇州的林園、皖南的古民居不也是流連忘返,贊嘆不已?可悲的是,我們許多人卻拿老祖宗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寶貝視若敝履。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興起一股“拆風”,許多古老的街巷被拆得干干凈凈,一座座新城如雨后春筍般突于人們眼前,清一色的幾乎是不斷雷同的鋼筋混凝土建筑不僅吞噬古老的文明,毀滅每一座城鎮的特色與個性,并且還創造GTP的奇跡和某些人的榮耀與財富。
然而有些東西是拆不得的,試想拆了老街的屯溪,還能稱之為屯溪?拆了許國牌坊和斗山街的歙縣,還能稱之為歷史文化名城?皖南山區由于歷史上交通閉塞,同時也得益于較早開發旅游,古人遺留的古跡保存得還算完好,但也都是劫后余生。據說,西遞村口被視若珍寶的牌坊原有十幾座,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其余的早已在“大躍進”年代被拆了燒成石灰。皖南的許多古建筑的石雕木雕和牌匾字畫也在“文革”時期普遍遭到破壞和毀滅,遺留下來的東西罕有完好無缺的。但那時的破壞,現在看來還是有限的,因為畢竟還留下了一些東西,與當今“舊城改造”相比,遠不及“拆風”來得慘烈與徹底!
誠然,隨著時代發展,舊城也是要改造的,但一些老城鎮總不至于連一條長期歷史文化積淀形成的街巷也不值得保留,非得拆的一干二凈!一位曾經搞過舊城改造的地方官員告訴我,老城建筑即便是必須保留,也需修復,但那要修舊如舊,不僅不能賺錢還得花錢,這是許多掌權的管理者所不愿干的事情。由是只要可能,他們索性拆個徹底,重造一個新城,既能體現政績,或許又能從中漁利。殊不知他們往往是在拆掉一個城鎮的個性、靈魂和精髓,褻瀆和毀滅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形成的地方文明。也許,歲月將逐漸評判出他們是城鎮建設的功臣抑或罪人,披露他們暗藏的某種浮躁、淺薄、甚至是官商勾結的貪婪。
被毀滅的文明是再也無法克隆的,每念及此,無不令人扼腕而嘆。
責任編輯:趙宏興